正月十四的下午,林砚正帮着母亲拆洗窗帘,手机在客厅的茶几上震动起来。苏晓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他擦了擦手上的肥皂水接起,听筒里立刻传来她清脆的声音:“林砚,你家附近的元宵灯会布置好了吗?我刚路过,看见巷口挂了好多灯笼!”
“还没去看呢,”林砚笑着说,“我妈正指挥我大扫除,说‘破五’前要把家里翻个新。”
“我妈也是!”苏晓的笑声混着背景里的嘈杂,“刚让我去买元宵,说要黑芝麻馅的。对了,我爸从乡下带回来两串腊肉,我妈说想请你爸妈来家里吃饭,就明天晚上,行吗?”
林砚看向正在阳台晾床单的母亲,扬声问:“妈,苏晓家请咱们明天去吃饭,去吗?”
母亲回头,围裙上还沾着洗衣粉的泡沫:“去啊,怎么不去?正好把你爸泡的药酒给她爸带过去。”
挂了电话,林砚帮母亲把晾衣杆举得更高些。阳光透过洗得发白的窗帘照进来,在母亲的发间跳跃,几缕银丝在光里格外显眼。他突然想起2023年的这个时候,母亲总一个人坐在阳台发呆,手里摩挲着父亲的旧照片。而现在,她的笑声能把客厅的吊兰都震得晃一晃。
“苏晓这孩子,心眼实,”母亲把最后一件衬衫夹在晾衣绳上,“上次送的饺子,馅里放了虾仁,肯定不便宜。明天去吃饭,咱不能空手,把你姥姥寄来的核桃酥带上。”
“爸说他那瓶药酒泡了三年,苏叔叔肯定喜欢。”林砚补充道。
父亲从外面回来时,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进门就喊:“砚砚,快来看我买了啥!”打开一看,是盏兔子灯,竹骨糊着米白色的纸,耳朵上还粘了两撮粉色的绒毛。
“给你小时候买过同款,”父亲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路过杂货铺看见的,觉得挺好看。”
林砚的心里突然一暖。他记得那盏兔子灯,小时候提着它去看灯会,被人群挤散了,父亲背着他找了半条街,最后在垃圾桶旁边捡回个缺了耳朵的骨架,回家用红纸补了整夜。
“明天去苏晓家,带着它当伴手礼?”母亲笑着打趣。
“太幼稚了吧。”林砚嘴上说,手却轻轻摸了摸兔子灯的耳朵。
第二天傍晚,父亲提着药酒,母亲揣着核桃酥,林砚则拎着那盏兔子灯,一家三口往苏晓家走。老城区的巷子里已经挂满了红灯笼,暖黄的光透过纱纸渗出来,把青石板路染成一片橘红。路过杂货铺时,老板正往灯笼里换蜡烛,看见他们就笑:“林家小子,带对象看灯啊?”
“是同学!”林砚的脸颊发烫,母亲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
苏晓家住在二楼,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笑声。苏晓的母亲打开门,系着围裙的手里还拿着锅铲:“可算来了!快进来,炖的排骨刚上桌。”
客厅里,苏晓的父亲正往茶几上摆碗筷,看见他们就往厨房喊:“老婆子,把酒拿出来,我跟老林喝两盅!”苏晓则穿着件新做的红毛衣,在阳台和客厅间跑着,手里捧着盘刚洗好的草莓。
两家人围坐在桌前,菜很快摆满了一桌子:红烧排骨油光锃亮,清蒸鱼身上撒着翠绿的葱丝,还有苏晓母亲拿手的炸藕盒,金黄酥脆。父亲和苏叔叔碰着酒杯,聊的都是工地上的趣事,母亲和苏阿姨则说着家长里短,时不时往孩子们碗里夹菜。
“小林这孩子,看着就稳重,”苏阿姨给林砚夹了块排骨,“晓丫头说你们在做个什么软件?还能帮着看病?”
“叫‘星聊’,”林砚咽下嘴里的饭,“能聊天,还能查点健康知识。”
“这可真好,”苏叔叔喝了口酒,眼睛发亮,“我上次在急诊碰到个老太太,不知道自己吃的药能不能混着吃,要是有这软件,直接查多方便。”
苏晓在旁边补充:“林砚还帮着设计了急救板块,我把我们医院的病例整理进去了。”
“年轻人有想法!”父亲拍着林砚的肩膀,语气里满是骄傲。
林砚看着苏晓被灯光映红的脸颊,她正低头给草莓去蒂,指尖沾着点红色的果汁,像颗没化的糖。窗外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晃,光透过窗玻璃落在她的发梢,像撒了层金粉。
吃完饭,苏晓拉着林砚去看她爷爷的旧物。书房的角落里堆着几个木箱,打开最上面的那个,里面是些修表工具:铜制的镊子磨得发亮,放大镜的镜片边缘有些磨损,还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里面画满了钟表零件的草图。
“你看这个,”苏晓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个奇怪的装置,像座缩小的钟楼,“爷爷说这叫‘同心钟’,想做给我奶奶的,说两个齿轮咬在一起转,就像两个人过日子。”
林砚看着图纸上交错的齿轮,突然想起父母在厨房分工洗碗的样子——母亲擦盘子,父亲洗筷子,动作默契得像提前排练过。他笑了笑:“挺浪漫的。”
“浪漫啥呀,”苏晓合上笔记本,脸颊微红,“我奶奶说他就知道捣鼓这些铁疙瘩,连顿热乎饭都做不明白。”
两人回到客厅时,父亲们正聊得兴起,母亲们则在研究苏阿姨新买的毛线。看见他们进来,苏阿姨笑着说:“明天元宵灯会,咱们一起去啊?听说今年有猜灯谜,奖品是医学院的纪念章。”
“去!”林砚和苏晓异口同声,说完又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从苏晓家出来,巷子里的灯笼已经全亮了。父亲和母亲走在前面,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有说有笑。林砚拎着兔子灯跟在后面,灯里的蜡烛已经点燃,暖黄的光透过纸照出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明天穿厚点,”母亲回头叮嘱,“夜里风大,别冻着。”
“知道了。”林砚点头,看见苏晓家的窗户还亮着灯,二楼的阳台上,她正朝他挥手,红毛衣在夜色里像朵盛开的花。
元宵灯会那天,老城区的主街挤得水泄不通。林砚和苏晓被父母们远远甩在后面,手里的兔子灯被人群挤得歪歪扭扭,烛火却顽强地亮着。
“猜灯谜去!”苏晓拉着他往挂满纸条的灯笼跑,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触电般缩了缩,又装作不经意地挽住了他的袖子。
灯谜写在五颜六色的纸条上,随风轻轻摆动。苏晓指着一张绿色的纸条念:“‘有头没有颈,身上冷冰冰,有翅不能飞,无脚也能行’,打一动物。”
“是鱼。”林砚几乎脱口而出。
苏晓眼睛一亮,扯下纸条递给兑奖处的老先生,换回一枚银色的纪念章,上面刻着“医者仁心”四个字。她把徽章别在林砚的外套上:“给你,算咱们合作的第一个成果。”
往前走走,有个摊位在卖糖画。老师傅舀起一勺融化的糖,在青石板上飞快地画着,转眼间就变出条栩栩如生的龙。苏晓看得入了迷,林砚悄悄买了个兔子形状的,递到她面前:“跟你的红毛衣很配。”
苏晓接过糖画,指尖碰到他的手指,这次没躲。她舔了口糖兔子的耳朵,眼睛弯成了月牙:“比我妈炸的丸子甜。”
走到街尾时,传来一阵锣鼓声。舞龙队正举着金色的龙灯经过,龙珠在前头引着,龙身随着鼓点上下翻腾,鳞片上的亮片在灯光下闪成一片星海。人群里爆发出欢呼,林砚下意识地把苏晓往身边拉了拉,她的肩膀轻轻靠在他的胳膊上,像靠在最安稳的港湾。
“你看龙嘴里的珠子,”苏晓仰着头,声音里带着惊叹,“像不像爷爷说的‘时间的眼睛’?”
林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龙珠上的灯泡正闪烁着,确实像两颗明亮的星。他想起苏晓爷爷的笔记本,想起那些交错的齿轮,突然明白所谓时光,不过是在这样的热闹里,把瞬间酿成永恒。
回家的路上,兔子灯的烛火已经快燃尽了。林砚和苏晓拎着只剩竹骨的灯架,手里的糖画也吃得差不多了,指尖沾着黏黏的糖霜。父母们走在前面,母亲正给苏阿姨看她新织的围巾,父亲则和苏叔叔讨论着开春的工程。
“开学后,‘星聊’的群聊功能就能上线了,”林砚突然说,“到时候把叔叔阿姨们都拉进来,发照片方便。”
“我爸肯定不会用,”苏晓笑着说,“他连手机短信都发不利索。”
“我教他。”林砚说得认真,“就像教我爸用微信那样。”话一出口才发觉说错了,赶紧闭了嘴。
苏晓却没在意,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晚风拂过灯笼的纱纸。
快到岔路口时,苏晓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元宵节礼物。”里面是枚黄铜钥匙扣,形状是简化的钟表齿轮,齿牙上刻着细小的星点。
“我爸用修表剩下的料做的,”她有点不好意思,“说比买的有意义。”
林砚把钥匙扣挂在书包拉链上,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心里却暖烘烘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给你的,我妈织的围巾,说你上次穿的红毛衣配这个颜色好看。”
苏晓接过围巾,米白色的毛线柔软亲肤,边缘还绣着星星图案。她把围巾围在脖子上,长度刚刚好,笑眼弯弯地看着他:“谢谢阿姨,也谢谢你。”
父母们已经在路口等着了。母亲朝林砚使了个眼色,他看懂了那眼神里的笑意,脸颊又开始发烫。
回家的路上,父亲突然说:“苏晓这孩子,跟她妈一样,会疼人。”
母亲在旁边笑着打他:“你看出啥了?孩子们就是同学。”嘴上这么说,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林砚走在后面,摸了摸书包上的齿轮钥匙扣,想起苏晓围围巾时的样子。灯笼的光在地上明明灭灭,像时光留下的脚印。他知道,年快要过完了,但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比如“星聊”里待完善的代码,比如苏晓爷爷没完成的“同心钟”,比如父母们越来越多的笑脸,还有在灯影里悄悄发芽的心意。
快到家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苏晓发来的“星聊”消息:“围巾很暖和,谢谢。明天开学见。”后面跟着个星星表情。
林砚笑着回复:“开学见。”
抬头时,看见自家窗户亮着灯,母亲在厨房收拾东西的影子投在窗帘上,父亲在客厅里摆着明天要带的行李。灯笼的光从巷口漫过来,把这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他突然觉得,所谓团圆,不仅是过年时的相聚,更是带着这份暖意,走向每一个崭新的日子。
而那些藏在年味里的新事,会像齿轮一样,带着他们往前转,转出越来越热闹的生活,转出越来越明亮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