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谷的土,又冷又硬,挖起来很费劲。
我没有工具,只能用那半截断剑,一下一下地刨着黑色的砂石。
墨砚就在我旁边,用手去扒拉被我撬松的土块。
他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现在却沾满了混着血腥味的泥土。
他很安静,脸上没有表情,动作甚至有些机械。
埋葬云鹤,对他而言,像是一场迟到了十年的仪式。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断剑刮擦石头的刺耳声,和我们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挖了差不多半人深,我把断剑扔到一边。
“把他丢进去。”
墨砚点点头,弯腰,抓住云鹤的一条腿,我抓住另一条。
我们合力将那具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拖进了坑里。
他面朝下,趴在坑底,很不体面。
我不在乎。
我们开始往坑里填土。
黑色的砂石很快就盖住了他那身绣着曜日纹的执法长老服。
当最后一捧土盖上,这里除了地面有些翻新的痕迹,再也看不出曾埋着一个人。
做完这一切,墨砚站起来,看着自己满是泥污的双手,然后走到一旁,用衣角,仔仔细细地擦拭着。
他擦得很用力,仿佛要擦掉的不是泥,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走到他身边,没有打扰他。
半颗九转蕴神丹的药力还在我体内流转,魂魄前所未有的安宁,手腕上的黑线几乎看不见了。
但我清楚,那东西只是暂时被压制,潜伏得更深了。
“走吧。”我开口,“师叔说,有新客到了。”
墨砚停下动作,抬起头。
他的脸颊还带着少年人的清瘦,但那双眸子,已经彻底变了。
曾经的迷茫和脆弱被洗刷干净,沉淀下来的是一种冷硬的质地。
“嗯。”
我们并肩走向谷口。
那块无字的石碑依旧立在那里。
石碑前,站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都很年轻。
他们穿着苍梧宗内门弟子的服饰,料子精良,一尘不染,与这片荒芜的土地格格不入。
他们没有像云鹤那样硬闯黑泽沼,而是乘着一只小巧的、由符纸折成的飞舟,悬停在沼泽上空,显然是有备而来。
看到我们出现,那名男弟子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叛宗的蘅,还有那个孽种,总算肯出来了。”
他身边的女弟子则捂住了口鼻,嫌弃地皱眉。
“这里的味道真恶心。师兄,速战速决吧,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那是自然。”男弟子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云鹤长老呢?”
“埋了。”我回答。
男弟子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尖锐。
“埋了?就凭你们两个?蘅,你是不是躲在这里躲傻了?别废话了,交出掌门印信,跟我们回去,或许还能在无妄崖底留个活口。”
我没理他,而是看向墨砚。
“一人一个?”
墨砚点了点头,往前站了一步,与我平齐。
“我左边这个。”
那男弟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লাইনে的是暴怒。
“不知死活!”
他腰间的长剑瞬间出鞘,剑光化作一道匹练,直取墨砚的头颅。
他看出来墨砚身上没有半分灵力,想先解决掉这个累赘。
可他快,墨砚比他更快。
在对方长剑出鞘的刹那,墨砚的唇间已经吐出一段无声的音节。
还是那段静心诀。
但这一次,经过半颗丹药的滋养,他的魂力已非吴下阿蒙。
那段音节,化作一根无形的锥子,狠狠刺向男弟子的识海。
男弟子的剑势猛地一滞,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就是现在!
我懂了。
我没有拔剑,身体贴着地面滑行,绕到他的侧后方,并指成刀,调动命痣的生机,切向他持剑的手腕。
那女弟子反应极快,尖叫一声:“师兄小心!”
同时,她从袖中甩出一张金色的网,那网在空中迅速放大,当头朝我罩下。
“缚魂网!”
专门用来对付魂体的法器!
大长老为了抓我,真是下了血本。
我若被这网罩住,魂魄立刻会被禁锢,手腕上的印记恐怕会当场发作。
我不得不放弃攻击,脚尖点地,向后急退。
可那缚魂网却像是长了眼睛,如影随形。
眼看就要被罩住,一道身影,忽然挡在了我和那张金网之间。
是墨砚。
他张开双臂,用他那并不宽阔的身体,直面那张闪着金光的网。
“你疯了!”我喊出声。
缚魂网,对没有灵力护体的凡人,伤害更大!
金网落下,罩住了墨砚。
没有惨叫,也没有血肉模糊的场面。
金网触碰到他身体的瞬间,便直接穿了过去,仿佛他只是一个虚影。
但墨砚的身体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丝鲜血从他嘴角溢出。
缚魂网,伤的是魂。
他用自己的魂,替我挡下了这一击。
那男弟子摆脱了精神冲击,看到这一幕,狞笑着再度举剑。
“找死!”
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从我心底炸开。
我不再后退。
我看着墨砚苍白的脸,看着他嘴角那抹刺目的红。
我抬起手,对着那名男弟子。
“我说过,他是我的。”
我体内的九转蕴神丹残余的药力,混合着命痣里所有的生机,在这一刻,被我毫无保留地催动。
它们不再是暖流,而是化作一道金色的狂潮,顺着我的经脉,涌向我的指尖。
手腕上,那刚刚淡下去的黑色纹路,疯狂地亮了起来,一股阴冷的死气试图反噬。
但它被那股更强大的、混杂着生与死的金色洪流,直接冲垮。
“噗!”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金光,从我指尖射出。
那名男弟子脸上的狞笑还未散去,他的眉心,便出现了一个细小的红点。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什么伤口都没有。
然后,他的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死了。
生机被我一指,彻底湮灭。
那名女弟子吓得魂飞魄散,她尖叫着,转身就想催动飞舟逃跑。
我怎么可能让她走。
我一步跨出,出现在她身后,手掌轻轻按在她的后心。
“来都来了,东西留下再走。”
她身体一僵,不敢动了。
我从她怀里,摸出了另一个储物袋,还有几张黄色的符纸。
做完这一切,我才松开手。
她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我没再看她,转身冲到墨砚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怎么样?”我的声音在抖。
他靠在我怀里,冲我虚弱地笑了一下。
“你看,这次,是我站在了你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