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寂静的官道上敲出单调的节拍,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口。
夜风很冷,吹透了我的外袍,也吹不散身后传来的,属于墨砚的微弱体温。
那碗续命药吊着他的精神,可我能感觉到,靠在我背上的身体正一点点变凉。
曜日追魂钉,七日之内,神仙难救。
柳叔的话像根刺,扎在脑子里。
我们已经用掉了一天。
“咳……咳咳……”墨砚的咳嗽声被风扯得破碎。
他费力地抬起手,在我身前的马鞍上轻轻敲了敲。
“前面……路口,往左。”他的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勒住缰绳,马儿不安地刨了刨蹄子。
左边是一条更窄的野路,黑黢黢地通往不知名的山林。
官道平坦,但暴露无遗。
野路难行,却能藏身。
我没有问为什么,调转马头,一头扎进黑暗里。
马蹄踏上碎石和枯叶,速度慢了下来。
墨砚说的马帮,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他说他算到了。
我信他。
就像十年前,我信他抓着我衣角时,眼睛里没有半分虚假。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林子里透出火光。
十几个帐篷围着几堆篝火,几十匹高头大马拴在旁边的树上,低头嚼着草料。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对着火堆喝酒,见我们靠近,豁然起身,手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
“什么人?”
我翻身下马,将墨砚扶下来,让他靠着树干。
我从乾坤袋里摸出几锭银子,扔了过去。
“路过,想搭个伴,去西边的沙州。”我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壮汉掂了掂银子,脸上的横肉松了些,但警惕分毫未减。
他的视线从我身上,挪到裹着斗篷、低头喘息的墨砚身上。
“你男人病了?”
“是家弟,体弱。”我答。
壮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行,五百两,带你们到沙州。不过路上出了事,死活不论。”
这个价钱,是市价的十倍。
我没还价,又摸出个钱袋丢给他。
“这里是定金。”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朝旁边一个瘦高的汉子摆摆手:“王三,给他们腾个地方。”
王三领着我们到了一辆装满货物的板车旁。
“就这儿吧。”他指了指货物间的空隙,“天亮出发。”
我把墨砚安顿在板车上,用干草铺了厚厚一层。
他躺下后,呼吸急促,额头烫得吓人。
我解下水囊,想喂他喝点水,他却抓住了我的手腕。
“这马帮……有问题。”他嘴唇翕动,气若游丝。
我心里一沉。
“那个王三……腰上挂的,是风雷谷的追风镖。”
风雷谷,悬赏令上盖了印的仙门之一。
我环顾四周,那些围着篝火喝酒吃肉的脚夫,看似粗野,但个个太阳穴鼓起,呼吸绵长。
这不是普通的马帮。
这是一群披着商人外皮的豺狼,等着分食送上门的猎物。
墨砚闭上眼,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别怕……我算过……有生机。”
我替他掖好斗篷,指尖触到他怀里那半片青铜残片。
冰凉的,像一块未化的冬雪。
后半夜,我靠着车轮假寐,心神却一刻不敢放松。
天刚蒙蒙亮,壮汉便高声吆喝着上路。
车队吱吱嘎嘎地动了起来,沿着崎岖山路往西行进。
墨砚一直昏睡着,伤口处的曜日纹黑线,似乎又深了一些。
中午时分,车队停在一处山谷里歇脚。
那个叫王三的瘦高汉子端着一碗药走过来。
“大哥看你家兄弟病得不轻,这是我们商队自己配的药,喝了能好受些。”他笑得客气,碗里的药却散发着一股极淡的腥甜。
断魂草。
一种能催发体内奇毒的毒草。
“多谢好意。”我接过药碗,“家弟畏苦,我等会儿再喂他。”
王三的眼睛眯了眯,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我将药碗放在一边,悄悄用指甲在车板上刻画。
一个最简单的离火阵图,不需要灵气催动,只需要一个火星。
我摸了摸怀里的火折子。
车队再次启行,气氛明显变了。
前后几辆车上的脚夫,有意无意地将我的板车夹在中间。
王三和那个壮汉骑着马,一左一右地跟在旁边。
黄昏时,车队驶入了一线天。
两侧是百丈高的峭壁,只容一辆马车通过。
壮汉突然勒马,举起了右手。
整个车队瞬间停下。
“丫头。”壮汉调转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演到这里,也该收场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画像,抖开。
“寒蘅,苍梧宗叛徒,眉心有妖痣。赏金,五千两,或入苍梧内门。”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贪婪。
“把这小子交出来,我给你个痛快。”
四面八方,几十把弯刀同时出鞘,刀锋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我若是不交呢?”
“那就连你一块儿绑了,送去苍梧宗领赏!”壮汉大笑。
我没笑。
我只是看着他,然后把手里的药碗,对着车板上刻的阵图,猛地泼了下去。
“轰!”
一声爆响,我早已准备好的火折子在药汁落下的瞬间弹入阵中。
断魂草的药力混着离火阵的爆裂之气,整辆板车炸成一团巨大的火球。
气浪将周围的脚夫掀翻在地。
马匹受惊,嘶鸣着四处乱窜,整个车队乱成一团。
在所有人被火光和浓烟吸引的刹那,我抱起墨砚,从板车另一侧的峭壁阴影里窜出。
我们的马,早就被我解开了缰绳,藏在入口不远处的岩石后。
我把他甩上马背,自己跟着翻身而上,一夹马腹。
“追!别让她跑了!”
壮汉的怒吼在身后响起,夹杂着风雷谷的追风镖划破空气的尖啸。
一支镖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带起一串血珠。
我头也不回,只顾催马狂奔。
马蹄踏碎了一线天最后的夕阳余晖。
身后喊杀声渐远,可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墨砚靠在我怀里,身体冷得像冰。
“小蘅……”他微弱的声音响在耳边,“你流血了……”
我抹了把脸,血和灰混在一起,黏腻腻的。
“没事。”
没事。
只要你还活着,就都没事。
我抬头看着前方被夜色吞没的荒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惊蛰谷。
我一定要带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