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朋友？”
叶柠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明显的讽刺和难以置信。
“真的是朋友吗？他有把你当朋友？你告诉我，一个真正把你当朋友的人，会明明看出你浑身不自在，害怕得要死，还故意挑动别人一起起哄调笑你？会当众把你架在火上烤，逼你请客、喝酒？”
她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榆躲闪的脑袋。
“还有……你总是低着头，含胸驼背，不敢看人……不会也是因为他总说你哪哪儿不好的原因吧？”
陈榆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被彻底看穿的狼狈。
他嘴唇颤抖着，想否认，却在叶柠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溃不成军。
最终，他只是极其艰难地点了下头。
“……是……但是……但是只有他愿意跟我一起玩儿……我小时候……性格很……很差，总是不自信，别人……都喜欢欺负我……他……他帮过我……”
他语无伦次，像是在为那段扭曲的关系寻找一个合理的支撑点，一个让自己不那么可悲的理由。
叶柠看着眼前这个近乎崩溃，还在为那个所谓的“朋友”辩解的男人，所有准备好的尖锐质问和讽刺，突然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无法理解那种抓住一根浮木就死死不放的想法，哪怕那根浮木本身也带着刺，会刺伤他。
叶柠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和他从根本上就不同，如果是自己遇到那样的事，肯定不会这么坐以待毙。
但是陈榆毕竟不是她，他们性格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也会有所区别。
她站在自己相对自由、自信的立场上去评判他的选择，或许……真的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认识他这段时间，也让叶柠明白，他的性格就那样，根本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反抗。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叶柠心头。
“为什么？被欺负没有人帮你吗？老师呢？你的父母呢？看你家境应该不差才对，有钱人家会把自己的孩子养成这样吗？”
叶柠不理解的问。
陈榆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夜色，而不是叶柠。
“老师……”
他声音干涩。
“……说是我自己的原因，性格不好，阴沉，不合群，才会被欺负……”
他扯出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父母？”
这个词哽在他喉咙里，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颤抖。
“他们……不怎么喜欢我，我爸妈是联姻，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两人在外面都是各玩各的。”
他停顿了很久，夜风吹过。
“我有说过……被欺负的事……”
陈榆的声音很轻，“我爸……他说”
他模仿着记忆中冰冷、不耐烦、带着厌恶的男声。
“你有什么用？白长那么大个子了？不知道反抗吗？一天天阴沉沉的，像个死人，谁会喜欢你？为什么不能活泼一点？交朋友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我都不敢相信你是我的种！学校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欺负你？你不该好好反思一下你自己吗？！’”
“我妈……”
他的声音更低，“她也只会说……‘孩子间的小打小闹罢了，别那么娇气。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要拿出来说了，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那个家里只有爷爷对我好，但是他的身体不好，我们也没有住在一起，我不想用这些事情去打扰他。”
她看着陈榆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自卑和痛苦，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算了……”她移开目光，声音里的尖锐和讽刺褪去，只剩下一种疲惫的平静，“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她顿了顿，像是在做最后的，无力的劝诫：“我没那个资格管那么多。但是……”
她重新看向陈榆，眼神认真，“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事，不喜欢的人，要学会说不。不然，难受的、被消耗的，永远只会是你自己。没有人会替你承担。”
说完，她不再看陈榆的反应，转身，挎着包包，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单元门。
清脆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门后。
陈榆僵在原地，像个被遗弃的雕塑。
叶柠最后的话，像石块投入死水，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依赖杜文浩施舍的“友情”多么可悲。
叶柠那声叹息和那句“学会说不”，狠狠撕开了他自欺的遮羞布。
羞耻、难堪、痛苦，还有被看穿的绝望，混杂在一起，几乎将他压垮。
他慢慢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
深夜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他，隔绝了那个离去的身影。
叶柠的话，如同冰冷的月光，照亮了他内心最阴暗的角落，也带来了彻骨的寒冷和孤独。
叶柠回到家，砰地一声甩上门。
巨大的烦躁感在胸腔里冲撞，让她坐立不安。
陈榆惨白绝望的脸、颤抖的声音、冰冷的话语，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该死的！”
她低咒一声，径直走到厨房，掬起冷水狠狠泼在脸上。
刺骨的凉意让她一颤，却浇不灭心头的无名火。
为什么这么烦？
是因为陈榆的窝囊和可怜？
还是……因为他的话，而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叶柠很早就被抛弃了，从记事起就在福利院生活。
而福利院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多好，即使年纪小小也充满了勾心斗角。
她也有被人欺负过，但她从来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
她从小力气就很大，欺负她的人都被她打得很惨，以至于那些人有了一次被暴揍的经历，就再也不敢欺负她了。
而打不过的，她也会想尽办法报复回去。
叶柠从小就很少哭，眼泪？
那是懦弱者的通行证，只会招来践踏。
伤害她的人，她必定想尽办法报复回去，十倍奉还。
她不是没挨过打，没受过罚。
但那又怎样？疼痛是暂时的，恐惧才是永恒的枷锁。
她宁愿承受皮肉之苦，也绝不让任何人觉得她好欺负。
每一次反击，无论成败，都在骨子里刻下信念：示弱就是死亡的前奏。
因此，她无法理解陈榆的逆来顺受，那在她看来是不可理喻的愚蠢。
她更无法忍受自己沾染一丝那样的软弱。
叶柠抓起水猛灌几口，冰冷的感觉压下翻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