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目三的训练场，是一片被水泥分割开的巨大黄土地。
夏日毒辣的阳光将地面烤得滚烫，空气中浮动着尘土与劣质汽油混合的燥热气息。
几辆漆面斑驳的白色老捷达，在各自的考道上以蜗牛般的速度蠕动。
教练孙建国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精瘦男人，皮肤被晒成黝黑的酱色，手里常年握着一根细长的竹竿。
“猪脑子！跟你说了多少遍，换挡要看转速表！你老低头看挡把干什么？挡把上能开出花来？”
孙建国的咆哮声中气十足，穿透了捷达车老旧的发动机轰鸣。
周飞灰头土脸地从驾驶位上下来，额头上全是汗。
“下一个，赵凯！”
赵凯推了推眼镜，深吸一口气，坐了上去。
结果不到五分钟，车子在坡道起步时，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抖动，憋屈地熄火了。
孙建国手里的竹竿毫不客气地从车窗伸进去，敲在了赵凯的大腿上。
“离合松太快了！脚抽筋啊？养驴的都比你这坡起得稳！”
一上午的时间，周飞、赵凯，还有沈玥琳的闺蜜王晨，几乎被孙建国骂了个遍。
整个训练场，都回荡着他那充满特色的斥责。
“王晨！直线行驶你都能开成S弯，你是想在马路上画龙吗？”
沈玥琳站在树荫下，脸色不太好看。
昨天刘宇那句“被狗啃了一口”，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她今天特意化了淡妆，换上新买的裙子，就是想让刘宇看到自己没有他，依然过得很好。
可刘宇从头到尾，连一个正眼都没给过她。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争吵都更让她感到屈辱。
“下一个，刘宇！”
孙建国喊出这个名字时，特意提高了音量，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昨天那场闹剧他听说了，现在就想看看这个让班花当众失态的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
正好拿他立个威，省得这帮小年轻不好好练车，整天净想些乱七八糟的。
刘宇神色平静地走了过去，拉开车门。
上车，关门，系安全带，调整座椅后视镜。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流畅与从容。
孙建国眉头一挑，心里“咦”了一声。
光是这套准备动作，就透着一股子老练，跟前面那些手忙脚乱的毛头小子完全不同。
刘宇点火，挂挡，松手刹，轻抬离合。
老旧的捷达车身没有丝毫抖动，平稳得如同被推出去一样，缓缓驶入考道。
加减挡、直线行驶、变道、通过路口、掉头……
孙建国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训斥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微微张开。
车速与挡位的匹配堪称完美，换挡时听不到一点顿挫。
方向盘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转动都精准得恰到好处。
经过学校区域，他甚至提前轻点刹车，做出了左右观察的动作。
这已经不是新手的水平了。
这他妈就是个在路上开了七八年的老司机！
当刘宇以一个无可挑剔的姿势，将车稳稳停在终点线时，孙建国彻底懵了。
他举着竹竿，僵在半空，忘了放下。
周围其他的学员，也都看傻了眼。
他们还在为离合和油门的配合而手忙脚乱，刘宇却已经开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教练，还有什么要练的吗？”
刘宇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孙建国猛地回过神，他看着刘宇，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他一把扔掉手里的竹竿，快步走到车窗边，脸上挤出前所未有的激动。
“你小子……以前开过车？”
“没，驾校第一次摸。”
刘宇回答得云淡风轻。
孙建国倒吸一口凉气，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从看一个普通学员，变成了看一个绝世璞玉。
“天才！”
“你他妈就是个开车的旷世奇才！”
他一巴掌拍在车门上，发出的巨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句发自肺腑的赞扬，清晰地传到了训练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周飞和赵凯张大了嘴，满脸的“卧槽”。
而站在树荫下的沈玥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引以为傲的矜持，她那点可怜的优越感，在“天才”这两个字面前，被击得粉碎。
“下一个，沈玥琳！”
孙建国此刻心情大好，连声音都温和了不少。
沈玥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坐进了驾驶室。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刚才刘宇开车时那副从容的模样，还有教练那句“天才”的赞叹。
巨大的压力与紧张，让她心慌意乱。
“嘀——请学员系好安全带。”
车内电子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起。
沈玥琳手忙脚乱地去挂挡，完全忘了这回事。
“嘀——请学员系好安全带，本次模拟考试不合格。”
她愣住了。
孙建国皱了皱眉。
“下车，重新来！”
沈玥琳涨红了脸，下车，又重新上车。
这一次，她死死盯着安全带，生怕再忘了。
可当她再次启动车辆时，过度的紧张让她手脚都有些僵硬。
“嘀——请学员系好安全带。”
冰冷的提示音，如同魔咒，再次响起。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光顾着去拉卡扣，却忘了将安全带从肩膀上绕过来。
“嘀——请学员系好安全带，本次模拟考试不合格。”
连续两次，因为同一个低级错误被判不合格。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沈玥琳的脸颊烫得像要烧起来，眼圈瞬间就红了。
就在这时，周飞不知死活地凑到刘宇身边，大声复述着他昨天的玩笑话。
“宇哥，你不是说让她当碰碰车开吗？我看她现在连碰碰车都开不好！”
话音刚落，孙建国那根被扔在地上的竹竿，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手里。
他一个箭步冲过来，照着周飞的后背就是一下。
“开碰碰车？”
“我看你小子就像个碰碰车！滚去做五十个深蹲！不去中午别吃饭了！”
周飞抱着后背，疼得龇牙咧嘴，灰溜溜地跑去旁边罚站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
刘宇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周围空无一人。
其他的学员，有意无意地都离他远远的，自发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他孤立在中央。
嫉妒，是人的天性。
当一个人只比你优秀一点点时，你会嫉妒。
但当他优秀到让你望尘莫及，甚至让你感到绝望时，剩下的就只有敬畏与疏远。
周飞端着餐盘，犹豫了一下，还是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坐到了刘宇对面。
“宇哥，教教我呗，你那手车技怎么练的？也太神了。”
刘宇扒拉着饭，头也不抬。
“没什么诀窍，人车合一就行。”
“啥叫人车合一？”
周飞一脸懵逼。
刘宇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压低了声音。
“用心去感受离合的结合点，用耳朵去听发动机的声音，什么时候该换挡，车会告诉你。”
他用最简单的话，点出了驾驶的精髓。
周飞听得若有所思。
不远处，沈玥琳和王晨那一桌，几个女生竖着耳朵，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却什么也听不到。
王晨懊恼地用筷子戳着米饭。
“都怪周飞那个大嘴巴，害得我们都不好意思过去问了。”
沈玥琳咬着嘴唇，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一股说不清的幽怨涌上心头。
下午，奇迹发生了。
被刘宇点拨过的周飞，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车开得越来越顺，竟然一次失误都没有，还得到了孙建国的表扬。
这一下，后悔的人更多了。
训练结束，学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
“刘宇，你等一下。”
孙建国叫住了他。
等其他人都走远了，孙建国递给刘宇一根烟，脸上的笑容和蔼得像个邻家大叔。
“小子，想不想早点拿证？”
刘宇眼睛一亮。
孙建国压低了声音。
“你再练两天，后天，我安排你跟上一批的学员一起，提前去考科目三。”
“这算是破格了，别跟别人说。”
刘宇的心脏猛地一跳。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
提前拿证，就意味着他的创业计划，可以立刻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