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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加长宾利无声地滑入夜色,将寰亚酒店璀璨的灯火与喧嚣隔绝在外。车窗缓缓升起,瞬间将世界分割成两个部分,外部是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的繁华浮世,车内则是被顶级隔音材质包裹的绝对静谧,连引擎的微弱轰鸣都消弭于无形。这辆价值不菲的座驾仿佛一个移动的堡垒,将一切纷扰都拒之门外,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安静。

车内的氛围灯被调至最低档,暖黄色的光线如同融化的黄油,细腻地洒落在深棕色的真皮座椅上,勾勒出两道分明却又透着疏离的轮廓。空气中残留着沈清辞身上极淡的栀子花香调,那香气并非浓烈的商业香氛,更像是雨后栀子花瓣被晒干后的清苦与甜柔,与陆廷渊常用的雪松木质香氛在狭小的空间里微妙地交织。两种香气泾渭分明,互不侵扰,恰如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的界限,三年来从未有过片刻的模糊。

陆廷渊靠在对面的座椅上,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流光上,却罕见地没有真正聚焦。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裤的褶皱,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晚宴上的那一幕。

沈清辞如何从容地走向他,裙摆划出优雅的弧度;如何压低声音,用那种清晰而冷静的语调说出那句关键的点拨。她说话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纤弱的阴影;裙摆上那处不起眼的水渍,像是无意间沾染的香槟,却又像是某种隐喻;以及她随后转身融入人群的淡然姿态,仿佛刚才那句价值千金的提醒不过是随口一提的闲谈。

每一个细节都像被无限放大,在他脑海中一帧帧慢速播放。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回忆起她说话时唇角微妙的弧度,既不显得过于热切,也不显得冷漠,恰到好处得令人心惊。

他娶回沈清辞三年,从未以这样的视角审视过她。在他固有的认知里,她是商业联姻的必要组成部分,是美丽却脆弱、需要被妥善安置的附属品、是商业联姻中一个必要却无关紧要的组成部分,是美丽却脆弱、需要被妥善安置在金丝笼里的附属品。

他记得刚结婚时,她会因为他晚归而红着眼眶等在客厅,会因为他一句无心的话而暗自垂泪,会将他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却从不提及自己的需求。那些敏感、依赖与情绪化的瞬间,曾让他感到疲惫甚至厌烦。他习惯了她围绕着他转的样子,习惯了她将所有喜怒哀乐都系于他一身的姿态,也习惯了将她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的 “背景板”。

可今晚,那个固有的形象如同被投入巨石的玻璃,瞬间碎裂成无数片,再也无法拼凑完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静、理智、拥有敏锐商业嗅觉和独立判断力的女性。她不仅能在纷繁复杂的信息中精准捕捉到关键节点,更能立刻将其与具体的商业项目风险关联起来,给出极具价值的预警。

这绝非一日之功,更不是偶然的灵光一闪,背后必然是长期的积累与沉淀。

这意味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沉浸于陆氏庞大商业帝国的运作、每天被会议和文件填满而忽略身后那方方寸之地的这段时间里,她早已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场脱胎换骨的蜕变。陆廷渊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在西裤上捏出一道深刻的褶皱。他突然想起半年间她的种种变化。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深夜的书房里,她坐在书桌前,就着台灯的光线啃噬着那些他从未在意过的晦涩商业书籍,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行业报告和财务报表,她对着那些枯燥的数据反复演算、分析;或许她还会匿名参加一些商业论坛,在与专业人士的交流中打磨自己的观点。她构建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思维体系和能力储备,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当时他只当是她一时兴起的消遣,甚至没有多问一句。现在想来,那或许是她无声的抗争,也是她悄然成长的证明。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惊讶、错愕、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辨明的震动。这种感觉很陌生,像是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突然被强光照射,一时间睁不开眼,却又忍不住想去探寻光源所在。

他不再是简单地觉得 “她变了”,而是开始怀疑自己过去是否真的眼盲心瞎。他竟然对身边如此有价值的智慧和潜力视而不见,甚至将其视为需要费心安抚的麻烦和无关紧要的负累。那些他曾嗤之以鼻的 “她不懂的领域”,如今看来,或许只是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忽视与傲慢。

车厢内的沉默持续蔓延,却与以往那种令人窒息的、充满未言之语的冰冷截然不同。这次的沉默,因他内心汹涌的波涛而显得格外沉重和不同寻常。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静谧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清辞同样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她能感觉到对面投来的、几乎实质化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了审视与探究,让她如芒在背。三年来的相处让她对陆廷渊的情绪变化有着敏锐的感知,即使他表面上依然维持着一贯的冷静自持。

她并不后悔今晚的提醒。于公,那个项目一旦落地,不仅陆氏会遭受巨大损失,还可能牵连上下游的合作企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避免这场风险,于整个行业的健康发展都有益处;于私,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已知的风险爆发而无动于衷 。这么久以来,她付出了无数努力才摆脱过去那个依附于人的自己,学习金融、研究市场,就是为了拥有独立判断的能力,而不是做一个对危险视而不见的花瓶。这与她追求独立的初衷背道而驰。

但她同样不希望因此打破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自从半年前她主动提出 “互不干扰” 的相处模式后,两人之间的关系终于进入了一种让她感到舒适的状态。他不再要求她扮演 “完美陆太太” 出席不必要的场合,她也不用再费心揣摩他的心思,彼此都有了足够的私人空间。陆廷渊此刻的探究和关注,于她而言,并非所求,甚至可能是一种负担。她太清楚他的性格,习惯了掌控一切,若是他发现她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 “无用”,或许又会用新的方式将她束缚在身边。

她只希望这件事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片刻涟漪后便能迅速归于平静,让一切回到“互不干扰”的正轨。这个协议是她花了很大勇气才争取来的,她不想因为一次意外的展露而前功尽弃。

车子驶入别墅区,沿着静谧的林荫道平稳前行,最终停在灯火通明的宅邸前。这片豪宅区一如既往地安静得近乎肃穆,仿佛连时光在这里都变得缓慢而沉重。

陈叔早已等候在门口,见车子停下,立刻快步上前,恭敬地拉开车门。这位在陆家服务了二十多年的老管家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出现,既不显得突兀,又能及时提供所需的服务。

“先生,夫人,回来了。” 他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多年管家的专业素养。

陆廷渊先行下车,这一次,他没有下意识地伸出手。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陈叔的眼睛,老管家的目光微微一动,却又迅速恢复了常态。陆廷渊只是站在车边,目光沉沉地看着沈清辞自行下车,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迟疑或依赖。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玄关。宽敞的大理石空间冷清而奢华,仿佛一个精心布置的展示馆,而非一个家的入口。佣人上前接过陆廷渊的外套,又看向沈清辞。

“夫人,需要帮您准备宵夜或安神茶吗?”佣人轻声问道,语气恭敬而疏离。

“不用了,谢谢。”沈清辞微微摇头,换上舒适的软底拖鞋,准备直接上楼,“我不饿,有点累,想先休息了。”

她对着陈叔和佣人礼貌地点点头,便转身走向楼梯口,全程没有多看陆廷渊一眼,仿佛他只是个同行的陌生人。这个动作她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如今做得自然而不留痕迹。

就在她的脚踏上第一级台阶时,陆廷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低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干涩。

“清辞。”

沈清辞脚步顿住,心下微微一叹,终究还是没能立刻避开。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问,看向站在客厅与玄关交界处的陆廷渊。这个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过于疏远,也不会给人靠近的机会。

灯光下,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冷峻,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罕见的、复杂的情绪,像是许多未曾理清的思绪堆积在那里。三年婚姻,她很少见到陆廷渊有这样的表情。他向来是果决而清晰的,每一个决策都不拖泥带水,每一个表情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比如“你刚才说的那个观点很有趣”,或者“你什么时候对这方面有了研究”,又或者更直接一点,真诚得同她说“谢谢你今天的提醒”。

但这些话语在舌尖翻滚了几圈,却最终被他习惯性的、用于维持距离和权威的冷漠外壳所阻挡。他早已习惯了下达指令、听取汇报,却不习惯平等地、尤其是向自己名义上的妻子表达认可或感谢。这种陌生的情感表达让他感到无措,甚至有些笨拙。

最终,那些翻涌的情绪和话语只凝结成一句极其干瘪、甚至听起来有些居高临下的评价:

“今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简约的黑色礼服,仿佛在寻找一个支撑点,“表现不错。”

说完,连他自己都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这并非他真正想说的,语气也远非他内心所感。这话听起来,更像上司对下属完成任务后的例行公事般的肯定,冰冷而缺乏温度。

沈清辞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果然如此,即使她展现出了超出他预期的价值,他依旧习惯用这种俯视的姿态来定义她的“表现”。仿佛她的所有行为,最终目的仍然是为了获取他的认可和评价。

她微微牵起唇角,露出一抹极其公式化、疏离而客气的浅笑,语气平静无波,如同回应一个无关紧要的客套:

“谢谢,应该的。”

五个字,清晰,礼貌,却像一层光滑冰冷的玻璃,瞬间将两人之间那本就遥远的距离再次固化、拉远。

没有受宠若惊,没有顺势交谈的意愿,更没有流露出任何希望继续交流的迹象。她只是完成了又一次必要的、礼节性的回应,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拾级而上。

她的背影挺直,步伐平稳,一步步踏上楼梯,消失在二楼的走廊转角处。

没有回头。

陆廷渊独自站在原地,那句“应该的”像一枚细小的冰针,精准地刺入他心底某个刚刚被震动的区域,带来一阵清晰而陌生的刺痛感。

她的平静,她的淡然,她那无可指摘却冰冷彻骨的礼貌,在此刻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反差,无比清晰地映照出他内心的波涛汹涌和刚才那句评价的苍白无力。

他忽然意识到,他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或许比忽略那个电池隔膜项目风险更大的错误。

陈叔悄无声息地走上前,低声询问:“先生,您需要宵夜吗?或者给您泡杯茶?”

陆廷渊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竟在玄关站了许久。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用。你也去休息吧。”

说完,他迈步走向书房,脚步比往常沉重了几分。

书房是整栋别墅中他最常待的地方,也是最能体现他风格的空间。冷色调的装修,整面墙的书柜里大多是商业类和历史类书籍,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摆在中央,一切都秩序井然、一丝不苟。

他没有开主灯,只拧开了书桌上那盏复古台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一小片黑暗,却将更多的区域留在阴影之中,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境。

他在宽大的办公椅里坐下,身体向后靠去,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按压着眉心。今晚发生的一切像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回放,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格外清晰。

书房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和心脏搏动的声音。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思绪,此刻如同解除了禁制的潮水,汹涌地冲击着他的认知堡垒。

他回想起三个月前,沈清辞提出“互不干扰”协议时的情景。那时她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如今想来并非赌气或试探,而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决断。

他想起她退回那些昂贵礼物时毫不留恋的淡然。当时他以为那是一种新型的情绪勒索,现在才明白那是真正的放手。

他想起无数次深夜回家,看到她书房亮着的灯和窗纸上伏案学习的剪影。他从未想过走进去看一眼,甚至觉得那只是她打发时间的方式。

他想起上个月财经新闻爆出某个新锐投资基金的成功案例,主编特意注明幕后操盘手十分神秘。现在联想起来,那个基金的操作手法与沈清辞今晚表现出的思维模式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他想起晚宴上她从容周旋在各色人物之间,言之有物的光芒让她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那些他以为需要他引领的场合,她早已能够独当一面。

最后,定格在她那句冷静清晰、价值千金的点拨,以及她此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平静。

这一切画面串联起来,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魅力与智慧的沈清辞。

也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傲慢、盲目、习惯于忽视的他。

过去三年,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因为商业联姻的先入为主,因为她的敏感和依赖,他就理所当然地给她贴上了“花瓶”、“麻烦”、“不懂事”的标签,从未尝试过去了解真实的她,去发现她内里蕴藏的光华和价值。

他甚至将她偶尔试图分享的兴趣和想法,粗暴地归类为“无聊的消遣”和“不懂商业的瞎琢磨”。

那句“时机成熟后离婚”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回响起来。

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最初的诧异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而是一阵尖锐的心慌和强烈的、几乎脱口而出的抗拒。

离婚?

不。

这个认知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思绪,带来瞬间的清明,也带来了更深的无措。

他好像,不想离婚了。

不是出于习惯性的占有欲,也不是因为陆太太这个位置需要有人填补,而是因为他第一次真正“看见”了沈清辞,看见了那个被他忽略已久的、灵魂深处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她。

他想要了解她,想要靠近她,他还想要留住她。

可这个认知来得太迟,也太不是时候。

当他终于开始想要靠近时,她却已经走出了很远,并且一心想要离开。

而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一个一心想要离开他的女人。他过往的人生经验里,只有商业谈判和博弈,却没有一堂课教过他如何表达真实的情感,如何挽留一颗已然冷却的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漫过他的心脏。

陆廷渊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在月光下显得静谧而冷清。他想起沈清辞刚搬进来时,曾兴奋地计划要在花园里种满栀子花,却被他以“花粉过敏”为由拒绝了。现在想来,那或许是她最初试图在这个冰冷空间中留下自己印记的尝试之一。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打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有一个他几乎遗忘的文件夹,装着三年前婚礼的相关文件。他翻出一本相册,那时沈清辞的笑容明亮而充满期待,看向他的眼神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爱慕和信赖。

是什么时候,那种光芒从她眼中消失了?

他又想起近几个月来,沈清辞身上那种沉静而独立的气质。她不再等待他的归来,不再为他的疏忽而情绪波动,甚至不再关注他的行程。他原以为那是她终于接受了这段婚姻的实质,现在才明白那是她已经开始走出这段关系的表现。

陆廷渊闭上眼睛,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向来以自己的洞察力和判断力为傲,却在最应该看清的人身上犯了如此致命的错误。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翻到沈清辞的号码。三年婚姻,他们之间的通话记录寥寥无几,大多是他告知不回家用餐的简短讯息。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两个月前,她礼貌地询问是否需要为他预留晚餐,他回了一个“不必”。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都变得格外刺眼。

陆廷渊放下手机,再次按压眉心。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但首先,他需要真正了解沈清辞。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她,而是真实的、完整的她。

他打开电脑,犹豫片刻后开始搜索近期金融圈的新锐人物和投资基金。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线索一点点串联起来,逐渐指向一个令人惊讶的可能性。

窗外的月色冰冷,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孤寂的光斑。

陆廷渊独自坐在昏黄的灯影下,英挺的眉宇深深蹙起,眼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迷茫、震动与挣扎。

冰山之下,暗流汹涌。而这一次,感到冰冷与危险的,却是冰山本身。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晚开始,已经彻底改变了。

而他脚下的冰面,正在发出细微却持续的、令人不安的碎裂声。

夜渐深,书房里的灯光一直亮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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