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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五股极致的情感洪流——贪婪的饥渴、暴怒的狂躁、傲慢的冰冷、痴执的哀伤、多疑的惶惑——在《五障书》残卷的诡异光芒催化下,于这狭小幽闭的地下空间内猛烈地碰撞、激荡、共鸣。那光芒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炽盛,仿佛一株妖异的植物,正在疯狂汲取并放大由这五人灵魂深处滋生出的、最为纯粹浓郁的“障力”作为养料。

痛苦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角落。钱小满对失去的恐惧,厉焚天焚毁一切的怒火,凌傲冰封自我的愧疚,白晓痴缠绕不休的执念,墨疑吞噬一切的怀疑……它们交织、撕扯,几乎要让这片空间本身都为之扭曲、碎裂。

然而,物极必反。极致的痛苦在将人推向毁灭边缘的同时,似乎也撬动了某种常理无法解释的法则。

或许是《五障书》这件上古异宝本身蕴藏的、超越单纯善恶的奇特机制,意在“淬炼”而非纯粹“毁灭”;或许是他们在濒临精神崩溃的极限状态下,灵魂的壁垒被短暂地打破;又或许是这五种极致的情感作为最本质的“人性之障”,在激烈碰撞中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接近于“道”的共鸣——

于是,意想不到的变化悄然发生。

深陷心狱,正徒劳地试图抓住再次化为飞灰的金山银山,感受着那刻骨铭心空虚感的钱小满,眼前骤然闪过一个破碎的片段:并非他的记忆!那是一个冰雕玉琢却面无人色的女子(凌傲),站在一片废墟中,四周是惨死的同伴,她那双总是盛满冰霜与高傲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彻底的破碎与绝望,仿佛整个世界在她面前崩塌殆尽。那眼神中的痛苦,竟让他那颗只知计算得失的心脏猛地一揪。

几乎在同一时刻,被业火灼烧、怒吼着想要撕碎眼前一切敌人幻影、却被大师兄那遗憾担忧的眼神一次次刺穿的厉焚天,耳畔恍惚间炸响一声并非来自战场的、充满绝望和孺慕之情的哭嚎:“哥——!挣钱了来接我——!”那声音属于一个少年(钱小满),凄厉得令人心碎,伴随着一枚冰冷铜板的幻象,瞬间浇灭了他一丝焚天的怒火,带来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滞闷感。

在冰冷愧疚中不断下沉、反复目睹师妹为自己灰飞烟灭、恨不得以身相代的凌傲,心湖中忽然荡开一圈不属于她的涟漪。那是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甚至可以说是顽固的意念(白晓痴),如同最纤细却也最坚韧的丝线,死死地、痴痴地缠绕着一个早已逝去的、温暖的身影,仿佛只要不松开,就永远存在重逢的可能。那种纯粹的、近乎愚蠢的执着,让她冻结的心脏莫名一颤。

跪在执妄花海中、抱着染血玉佩、一遍遍呼唤阿兄的白晓痴,空洞的视线边缘,倏地闯入一个模糊而混乱的景象:一个穿着青衫、气质本该冷静的男子(墨疑),被困在无数疯狂旋转的发光玉简之中,双手抱头,面色惨白,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迷失,仿佛脚下的地面彻底消失,正坠入无底的信息深渊。那种孤立无援的恐慌,竟与她心底深处的绝望产生了一丝共鸣。

而在信任彻底崩塌、被无数矛盾信息漩涡撕扯、几乎要彻底疯狂的墨疑,即将被深渊吞噬的最后一瞬,一声充满原始力量、饱含痛苦与愤怒的咆哮(厉焚天)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识海中炸响!那咆哮中蕴含的并非单纯的毁灭欲,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被背叛、被辜负、无法挽回错误的滔天悔恨与自责,其情感强度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的数据流,让他获得了一刹那的、震耳发聩的“清醒”。

他们依旧深陷各自的心狱,承受着无尽的折磨。

但他们不再是完全的孤立。

在《五障书》构成的这片共同的精神炼狱中,他们无意识地、被动地窥见了彼此灵魂中最真实、最沉重、也最疼痛的一角。

那些曾经令他们彼此厌烦、鄙夷甚至敌视的“缺陷”——钱小满的贪财、厉焚天的易怒、凌傲的傲慢、白晓痴的痴傻、墨疑的多疑——突然之间,被赋予了沉重而惨痛的根源。它们不再是扁平可笑的标签,而是由无数苦难、失去和绝望熔铸而成的生存印记,是伤痕,也是盔甲。

现实的冰冷触感,开始悄然回归,如同退潮般缓慢却坚定。

幻境那扭曲而炽盛的光芒开始减弱、变薄,如同褪色的画卷。那些纠缠不休的悲惨记忆场景、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面孔、那些循环播放的绝望瞬间,开始模糊、碎裂,如同被水浸湿的墨迹,渐渐消散。

“咳!咳咳咳!”

五人几乎是同时猛地抽吸一口气,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水压,从深水中骤然浮出水面,肺部火辣辣地疼痛,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粗重得近乎贪婪的喘息。冷汗早已浸透他们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冰冷粘腻的触感,却也比幻境中的灼烧或冰冻来得真实。

地下洞穴重归那幽蓝壁灯照耀下的寂静,只有他们急促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在空旷的石壁间回荡,格外清晰。

他们瘫倒在地,或跪坐,或倚靠着冰冷的石壁,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惊惶、涣散,以及劫后余生的极度虚脱。每个人都需要一点时间来确认,那无尽的折磨是否真的暂时结束了。

没有人立刻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氛围。有极度私密领域被窥探后的尴尬与难堪,有了解到他人惊人痛苦的震惊与无措,更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彼此痛苦虽不完全理解却隐约感知到的微妙共鸣。这种共鸣无声无息,却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下意识地避开彼此的目光,刚才在幻境中惊鸿一瞥看到的碎片,太过私密,太过疼痛,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那仿佛是一场集体被迫进行的、毫无遮掩的灵魂裸裎,让所有人都感到无所适从。

最终,是钱小满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挣扎着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和可能存在的泪痕,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强行用一种近乎虚脱的、故作轻松的语气抱怨道:“妈的……这鬼地方……真他娘的会折腾人……比跟最奸诈的商会砍价还累……”他的目光游移,刻意不去看厉焚天那副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却又硬生生用意志力压制成无声颤抖的样子,也避开了凌傲那边——他眼角余光似乎瞥到她迅速擦拭眼角的水光,这让他心里莫名地一堵,下意识地想用聒噪掩盖过去。

厉焚天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如同困兽,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的目光在凌傲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那双总是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绪——他看到了那个冷傲女人的崩溃,也隐约感知到了那个贪财胖子惨烈过往的一角。他想骂,想吼,想发泄这满心的憋闷和残留的剧痛,但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将所有的狂暴情绪狠狠砸进了旁边的石壁! “轰!”一声闷响,石屑簌簌落下。他用这种物理的方式,宣泄着难以言喻的精神冲击。

凌傲几乎在瞬间就重新绷紧了脸部的每一寸肌肉,恢复了那副冰封千里的高傲姿态,仿佛刚才那个在幻境中脆弱崩溃、泪痕依稀的女子只是个幻觉。但她微微颤抖的、试图紧握成拳却有些无力的手指,暴露了她远非表面那般平静。她将视线死死锁定在祭坛上的《五障书》上,绝不与任何人对视,尤其是厉焚天和钱小满的方向。那份属于胖商人的巨大失落恐惧,以及属于火煞男的狂暴背后的深切悔恨,像细微的冰刺,扎进了她固有的认知里,让她心烦意乱。

白晓痴依旧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地上,小脸苍白,眼神迷茫地落在虚空中,似乎还在消化那些不属于她的剧烈情绪。她轻轻呓语,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大家都……好痛……”她的思维异于常人,反而更能直观地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那些未散尽的痛苦情绪碎片,而非去思考背后的因果和尴尬。

墨疑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强迫自己超频运转的大脑冷静下来。他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一个习惯性动作),目光逐一扫过四人,眼神前所未有的复杂。幻境中的惊鸿一瞥,虽然零碎,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重新评估这些“风险因素”和“潜在合作对象”的新维度。他们不再是简单的“贪婪的商人”、“易怒的武夫”、“傲慢的天才”、“痴傻的女子”。巨大的风险依旧存在,数据依旧不足,但……或许,存在一种极其微小、非基于纯粹理性计算、而是基于某种……共同经历炼狱后的脆弱理解而产生的合作可能性?他习惯性地开始尝试建立新的分析模型,尽管参数混乱得一塌糊涂。

他们的目光偶尔会在空中短暂地、不可避免地交汇,又如同触电般迅速闪开。一种无声的、近乎本能的共识在五人之间悄然达成:刚才在幻境中看到、感受到关于彼此的一切,那血淋淋的真实,必须绝口不提。那是比眼前困境更深层的禁忌。

然而,那道一直横亘在彼此之间、由偏见、误解和各自缺陷构筑的坚冰,已然被那共同经历的极致痛苦和无意间的灵魂窥视,撞击出了第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痕。

祭坛上,《五障书》残卷的光芒渐渐稳定下来,不再具有攻击性和侵略性,反而散发出一种古老而奇异的、近乎温和的吸引力,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其下方,翻涌的魔气虽然依旧蠢蠢欲动,却被书卷散发出的五色毫光暂时有效地压制在一个范围内。

短暂的灵魂风暴似乎平息了,但现实的困境丝毫未变。

出路在哪里?这卷引发一切的诡异书卷究竟是什么?是救赎的希望,还是更深层陷阱的诱饵?

五个刚刚从各自心狱中挣脱、灵魂尚且带着淋漓伤痕的人,不得不暂时压下内心的滔天巨浪,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那卷悬浮于祭坛之上、仿佛蕴含着无尽秘密的《五障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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