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海莉薇的脑袋下意识凑了过去。
“碳酸钙沉淀。”赞迪克语气平淡,像在陈述实验现象。
“不只是碳酸钙,”海莉薇职业病发作,“还有微量金属离子和有机物。珍珠粉的美容功效?缺乏可靠临床数据支持。”
“生论派也研究这个?”
“了解一些冷知识罢了,”海莉薇指尖点了点杯壁,“比如炼金学上,珍珠虽生于水,却被归为‘草’元素原料。因其形成是生命自然的生长演化……”她接着分享了那篇关于珍珠与岩元素强行挂钩的“学术软文”,以及背后的商业包装逻辑。
赞迪克偏过头,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齿轮咬合般愉悦的笑声:“果然,和学姐聊天……”他没说完,但那专注的眼神已然说明一切。
“你们能别随地大小辩吗?”拉默德哀嚎,打破了那种旁人难以介入的氛围。
“好了,各位。”弗朗西斯在大家吃饱饭后清了清嗓子,“今天的组……辩论,实际上是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有关上次提交的社团名称申请已经下来了。”他的声音突然可疑地颤抖了一下。
“仅仅是这样就浪费我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赞迪克翘着二郎腿叹气,“直说结果吧,我赌十个摩拉,好消息肯定是审核通过了。说坏消息吧。”
“确实和赞迪克说的差不多,不过出来一起吃饭还是想有点迎新仪式感。”弗朗西斯无奈,拿出一张申请通过的批准回执,“我就想知道,这个社团名称是谁提交上去的。”
海莉薇好奇地凑上前看,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沉默。
——单身狗社。
“我发誓不是我!”拉默德高举双手,餐叉上的肉丸“啪嗒”掉在妮娜的盘子里。
赞迪克在一旁抖着肩,由压低声音的捂嘴偷笑,忽然变为了放肆的大笑,“多么精准的命题艺术!”
他自信又陶醉地露出邪恶表情,拍拍胸脯开始郑重介绍想法:“而且从选材方面我也做足研究,绝对新颖吊人胃口,肯定能解决社长担心的招新困难问题。到时候招新你们就打着‘大量回收单身狗’的名号,迎新仪式就叫做‘单身狗碰杯大会’、社团周边和应援就用‘汪汪队手环’!测验智商的考题也有了合适的理由,比如测试你有没有恋爱脑、是否真的适合成为单身狗社的一员与我们共研真理与科学。”
令人震撼,听到赞迪克说的这一堆信息,海莉薇是真的会怀疑对方为此非常用心地去考虑和设计了。
“那组会记录本可以改成《舔狗观察日记》。”拉默德突然福至心灵,“每周评选‘最像人类的犬科动物’!”
妮娜的叉子“当”地一声狠狠扎进桌面,她看向弗朗西斯,声音冰冷:“哥哥,退社。立刻,马上。”
弗朗西斯为难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海莉薇身上,带着求助的意味:“投票吧。我弃权。妮娜反对,赞迪克赞同,拉默德……你?”
拉默德立刻高举双手:“我中立!我发誓我刚才只是条件反射!绝对没有支持的意思!”四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海莉薇身上。
怎么什么问题都抛给她……总觉得她加入社团的初心和意志都要被消磨殆尽了啊。
既然如此——
她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餐厅水晶吊灯的光芒,锐利而冷静:“从传播学和目标受众心理分析……”
她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结论,“这个名字具有极强的记忆点、话题性和筛选效应,能高效吸引核心目标群体(无恋爱意向的研究型人才)并过滤干扰项(恋爱脑)。具有极高的传播效率和社群凝聚力构建潜力。”
海莉薇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迎着弗朗西斯绝望的目光和赞迪克愈发灿烂的笑容,嘴角勾起一个近乎于无、却足以决定命运的弧度:“有意思,我喜欢。”
然后,她又放下茶杯,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认可了一个普通的实验参数。
但这轻飘飘的五个字,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不同方向的涟漪。
赞迪克脸上的笑容瞬间扩大,从戏谑的得意变成了真正的开怀。
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敲出轻快的节奏,红瞳闪闪发亮地盯着海莉薇:“哈!我就知道!学姐的品味果然和我一样……独特!”
那眼神,活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异端同好。
海莉薇偷摸着翻了个白眼,并不承认对方的观点。
“啊?!”拉默德先是震惊,随即看到赞迪克那副“找到知己”的表情,又看到海莉薇那副“我是在认真分析市场”的学术脸,突然觉得这组合诡异又合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咳咳……行吧行吧,美女学姐都发话了,我中立派投赞成票!”他举起双手,彻底倒戈。
“什——么?!”妮娜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尖叫。
她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在海莉薇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赞迪克那张欠扁的笑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她哥哥弗朗西斯身上。
“哥!你听见了吗?!她、她居然说‘喜欢’?!”她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拔高了八度,小脸气得通红,手指着海莉薇,指尖都在发抖,“这名字……这名字简直……简直是对社团的侮辱!对智慧的侮辱!我……我……”
她气得话都说不利索,胸膛剧烈起伏,习惯性地又想去捂胸口,但硬生生在半途停住,改为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我不管!我绝对不同意!要叫你们叫!我!退!社!”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小女孩被彻底背叛的委屈和决绝。
被夹在中间的弗朗西斯,此刻的表情堪称精彩。
他金丝眼镜后的蓝眼睛先是因海莉薇的“喜欢”而闪过一丝愕然,随即被妮娜激烈的反应和赞迪克毫不掩饰的得意弄得焦头烂额。
他无奈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看着妹妹气得快哭出来的样子,又看看海莉薇那副置身事外(实则精准点炮)的淡定,还有赞迪克那副“计划通”的愉悦,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力感的叹息。
“妮娜,冷静点……”他试图安抚妹妹,声音带着惯有的柔和,但明显底气不足。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妮娜像只炸毛的小猫,“这个疯子胡闹也就算了!怎么连她也……”
她愤恨地瞪了海莉薇一眼,眼圈都红了,“你们合起伙来欺负人!”
说完,妮娜就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餐厅的卫生间,连背影都透着委屈和愤怒。
“妮娜!”弗朗西斯下意识想追,但脚步又顿住了,毕竟妮娜去的地方是女厕。
他看了看剩下的三人——赞迪克事不关己地欣赏着指甲,拉默德一脸“哎呀玩脱了”的讪笑,海莉薇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妮娜消失的方向,然后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吧台后那位正在擦拭杯子的玛丽女士。
玛丽女士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争吵只是餐厅背景里微不足道的杂音。她甚至没有朝妮娜离开的方向多看一眼,只是专注地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动作轻柔而标准。
然而,海莉薇捕捉到了在她低头的一瞬间,嘴角那抹弧度极其细微的、近乎僵硬的下沉——那不是担忧,更像是一种……被冒犯的不悦?或者是对失控场面的本能厌恶?与她之前面对赞迪克“施舍”言论时的包容截然不同。
弗朗西斯显然也注意到了玛丽女士的反应,他略显尴尬地收回目光,重新坐下,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整理了一下被妮娜弄乱的餐巾,努力维持着社长的体面:“咳……妮娜她……小孩子脾气,大家别介意。关于社团名称……”
“名字就这么定了。”赞迪克懒洋洋地打断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三票赞成(海莉薇、赞迪克、倒戈的拉默德),一票反对(妮娜),一票弃权(弗朗西斯)。少数服从多数。”他红瞳瞥向海莉薇,带着点邀功的意味,“学姐觉得呢?”
海莉薇的目光从玛丽女士身上收回,落在弗朗西斯那张写满“我太难了”的脸上,又看了看赞迪克那副“胜利果实不容置疑”的表情,平静地点点头:“程序上没有问题。”她完全无视了弗朗西斯眼中的无奈和恳求。
弗朗西斯:“……”他感觉自己这个社长当得像个摆设。他再次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只是整个人显得更加萎靡了。
拉默德赶紧打圆场:“哈哈,名字嘛,代号而已!重要的是社团活动!对吧社长?”他试图转移话题,活跃气氛。
就在这时,拉默德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突然用手肘碰了碰海莉薇,下巴朝餐厅另一侧角落扬了扬,压低声音,带着点看好戏的兴奋:“喂喂,学姐,三点钟方向那个女生——从我们开始讨论社团名字起,就一直在偷瞄我们这桌,不对,是精准地偷瞄某个人。”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正百无聊赖地用叉子戳着甜点的赞迪克。
海莉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靠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着妙论派制服的女生。她低着头,假装专心致志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但泛红的耳尖和时不时飞快瞟过来的眼神出卖了她。那眼神里混合着羞涩、紧张和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
“噢?”赞迪克像是才注意到拉默德的话,懒洋洋地抬起头,顺着方向瞥了一眼。他的目光在那女生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毫无兴趣地移开,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没印象。”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继续低头,用银亮的餐刀精准地将盘子里最后一块蛋糕切成完美的几何形状。
拉默德却不死心:“真的?上周在机械原理课的走廊上,我记得她好像还……”
“噢~”赞迪克猛地抬头,锐利的红瞳瞬间锁定拉默德,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原来拉默德学长这么关注我的社交圈动态?”
他故意拖长了声调,带着一丝危险的戏谑,“怎么?需要我帮你递情书吗?对象是她,还是……我?”
颠倒黑白与倒打一耙的功夫,还是赞迪克更胜一筹。
“我只是记性好!”拉默德瞬间涨红了脸,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上周生物课!她是不是还给你递过情书!就在教学楼三楼的转角!粉色的信封!带香味的!”他试图用细节证明自己的清白。
海莉薇眯起有些近视的眼睛,努力调整焦距。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在她镜片后逐渐清晰——确实是个清秀的妙论派女生。
就在海莉薇看清的瞬间,那女生似乎也察觉到这边的注视,慌张地低下头,手中的叉子失手将面前精致的提拉米苏戳得面目全非,奶油和可可粉糊了一小片桌布。
“她好像……真的是来找你的。”拉默德再次提醒,这次语气带着点确定。
海莉薇看着那慌乱掩饰的女生,又看了看身边这位坐姿懒散、正用叉子尖端精确剥离蛋糕上每一颗装饰糖珠的赞迪克。
他薄荷蓝的头发随意垂落,遮住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颌和那双即使在餐厅暖光下也显得过分冷静的红瞳。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混杂着危险与疏离的气场。
海莉薇微微歪头,脸上浮现出纯粹的、学术性的困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餐厅轻柔的背景音乐:“赞迪克?”
“嗯?”赞迪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粘在蛋糕的糖珠上,仿佛那是比任何人类更有趣的实验样本。
“你很受欢迎?”海莉薇单刀直入,用的是陈述句的句式,却带着疑问的核心。
她的目光在赞迪克那张无可挑剔却写满“别烦我”的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回那个还在偷偷往这边看的女生身上,“女孩子……都喜欢这种类型?”她似乎在努力理解一种超出她认知范围的社会现象。
拉默德一听这话,立刻像是打了鸡血,抢在赞迪克开口前,掰着手指数起来:“何止是受欢迎!学姐你刚来刹诃伐罗学院不知道!上周是素论派那个研究星象的学姐,天天在图书馆‘偶遇’;前天是生论派一个学妹,据说在实验室窗外徘徊了半小时才鼓起勇气塞了情书;现在这个妙论派的,你看那眼神,啧啧……”
他凑近海莉薇,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警卫大叔都私下跟我吐槽,说平均每天至少有三个女生在刹诃伐罗学院门口探头探脑,十有八九是找咱们这位‘天才’的!”
赞迪克终于放下了叉子,那颗被完美剥离的糖珠滚落在洁白的骨瓷盘里。他掀起眼皮,红瞳斜睨了拉默德一眼,那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解剖刀:“你很闲?需要我帮你找点‘课题’吗?”
拉默德瞬间噤声,缩了缩脖子,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赞迪克这才慢条斯理地转向海莉薇,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点讥诮的弧度:“受欢迎?”
他轻轻嗤笑一声,“学姐觉得,她们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是这张脸?”他手指随意地划过自己线条漂亮的下颌,“还是我挂在公告栏上那些她们根本看不懂的满分答卷?或者……仅仅是被‘天才’这个标签投射的光晕闪瞎了眼,产生了某种愚蠢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