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文学
一个火热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2章

天刚蒙蒙亮,招待所院子里的老银杏就落了几片叶子,带着深秋的清寒,也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死寂。鹿笙是被噩梦惊醒的,梦里又见到爷爷被抓走那天,红袖章们推搡着他往拖拉机上塞,爷爷的药箱摔在地上,银针对着太阳闪着冷光,他回头喊她“笙丫头”,声音被引擎声吞得干干净净。

她坐起身,眼窝还肿着,爷爷走了才八天。十一天前,他被人架走时还回头对她笑,说“三天就回来”,可三天后,送回来的是盖着白布的担架。

沈砚已经起了,正蹲在煤炉前添煤,军绿色的作训服袖子卷到小臂,动作轻得像怕惊了魂。

“醒了?”他回头看她,声音压得很低,“粥温着呢,蒸了白面馒头,就着酱菜吃点。”

鹿笙披了件他的军大衣起身,衣摆扫过地面,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却驱不散骨头缝里的冷。她走到沈砚身边蹲下,看着火苗舔舐锅底,喉咙像堵着团棉花:“今天真要走了?”爷爷是因为给邻村张大爷家的小孙子治高热不退扎了几针,被人举报搞“旧把戏”,抓去三天,回来的就是盖着白布的担架了。她总觉得像还在梦里,爷爷磨药的青石碾子还在老屋墙角,怎么就突然要离开这埋着爷爷的地方了?

“嗯,十点的票。”沈砚往炉子里添了块蜂窝煤,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放柔了语气,“去沈阳得四天多,路上吃的我备齐了。等会儿把自行车还回县里干事部,咱就直接去车站。”他顿了顿,伸手替她把耳后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带着粗糙的暖意,“走了好,离这儿远了,心能安点。”

提到爷爷,鹿笙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军大衣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她记得爷爷被抬回来那天,爷爷已经咽气多时,身子早已经凉了,她不死心,想试着救爷爷。被奶奶一巴掌打开,骂她“灾星”。那些曾经求爷爷看过病的乡亲,都远远站着,没人敢过来递张草纸。

沈砚没再多说,只是默默地递给她块干净的手帕,把锅里的粥盛出来,又剥了个鸡蛋放在她碗里:“吃点东西,不然路上该晕了。”

他说的自行车是借的干事部的,昨天从后山山洞取回爷爷的医书和药材时骑的。那些医书是爷爷的命根子,也是他被定为“搞旧把戏”的罪证之一,她趁夜藏在山洞里,连奶奶带人抄家时都没找到。

鹿笙点点头,吸了吸鼻子,拿起馒头小口啃着,味同嚼蜡。她昨晚趁沈砚睡熟,从空间里悄悄取了些爷爷常喝的糯米和枸杞,想煮点甜粥路上喝,那是爷爷教她的方子,说糯米养气,可她现在浑身都透着股散了架的虚。

沈砚回来时,手里提着个网兜,装着两斤鸡蛋和一小袋水果糖,还有张盖了红章的收据。“干事部的王同志说这是还车凭证,留着别丢了。”他把收据递给鹿笙,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硬纸票,“卧铺票,下铺,托战友弄的,方便你上下。”

鹿笙捏着票根,指尖冰凉。1973年的火车卧铺有多金贵,她是知道的,可她心里堵得慌。爷爷被抬回来那天,她跪在地上求那些穿制服的人,求他们说说是怎么回事,他们踢开她的手,说“封建余孽,死了活该”。如今握着这卧铺票,倒像是偷来的安稳。

收拾妥当,两人背着包袱往火车站走。路过街角的煎饼摊,沈砚非要买两张,递一张给她:“趁热吃,垫垫肚子。”煎饼的香气混着芝麻味在秋阳里散开,鹿笙却想起爷爷被抓走前,给她买的最后一串糖葫芦,酸得人牙疼,她没舍得吃完,现在糖渣大概早化在土里了。

火车站人声鼎沸,绿皮火车像条庞大的绿毛虫趴在铁轨上,烟囱里冒着白汽,老远就能闻见煤烟味。沈砚护着鹿笙穿过拥挤的人潮,检票员看到他的军装,抬手敬了个礼,放行时还多叮嘱了句:“沈团长一路平安。”

卧铺车厢在列车中部,比硬座清净不少。两人找到包厢时,里面已经有位乘客,正坐在下铺整理画夹。那是位穿浅灰色中山装的女士,头发梳得整齐,戴着副细框眼镜,气质温雅,看见他们进来,礼貌地抬了抬眼。

“先歇会儿。”沈砚把包袱塞进铺底,用湿毛巾擦了擦小桌板,才让鹿笙坐下,“我去打点热水。”

鹿笙刚坐下,就见那位女士转过脸,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突然顿住,手里的画夹“啪”地掉在铺位上:“你是……鹿笙?”

鹿笙抬头的瞬间,猛地愣住了。

女士摘下眼镜,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眼角虽有细纹,却掩不住震惊:“真的是你!笙笙,你爷爷他……”林晚秋的声音哽住了,她是6年前被下放到公社的美院教授,也是爷爷用那些“老法子”救回来的人。当年她肺病咳得快断气,卫生院的西药不管用,是爷爷顶着风险,每天上山挖药、给她扎针,硬生生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林教授。”鹿笙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差点又掉下来,“爷爷他……没了。”

林晚秋的眼圈瞬间红了,手里的画夹滑落在地:“怎么会……我前阵子还托人打听他老人家,说他还好好的……”她蹲下身捡画夹,手指都在抖,“抓去三天……就没了?”她显然也听说了些风声,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

沈砚端着热水回来,见两人相认,又都是红着眼圈,便安静地站在一旁,把水杯往鹿笙手边推了推。

三人沉默了片刻,林晚秋才勉强稳住情绪,握着鹿笙的手说:“你爷爷是大好人。当年他救我时就说过,这样做危险,但‘医者仁心,她没再说下去,眼泪掉了下来。

鹿笙的眼泪也跟着掉,这些事爷爷从没跟她说过。她只记得那些年,林教授总偷偷教她画画,在废报纸上画爷爷种的草药,画山里的花草,说她有天赋。那些日子,是陆砚回去后少有的光亮。

就在这时,林晚秋突然“呀”了一声,脸色瞬间白了。“我的画夹呢?”她慌忙翻着随身的帆布包,手指都在抖,“里面有我给学生准备的教案,还有……还有你爷爷当年给我画的草药图谱,说‘这些草能救命,得记着’……”

提到爷爷的笔迹,鹿笙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那是爷爷为数不多的牵挂。

包厢里另外两位乘客闻声抬头,一个戴帽子的大爷皱着眉说:“刚才好像有个穿蓝布褂子的男人在门口晃了晃,眼神不太对。”

另一个年轻姑娘也附和:“我也看见了,还问我是不是3号包厢,我说不是,他就走了。”

沈砚的脸色沉了沉,手不自觉地收紧。鹿笙按住他的手,爷爷的样子在眼前晃——他总说“遇事慌不得”,可他自己,却没能熬过那场慌。她蹲下身拍了拍林晚秋的背:“林教授,您别急,画夹什么样?里面除了教案和图谱还有别的吗?”

“是个深棕色的皮画夹,边角磨破了,里面还有我的平反证明和回美院的调令……”林晚秋抽噎着说,“那图谱是你爷爷亲手画的,我一直带在身边,比命还重要。”

鹿笙的心更紧了,那是爷爷的笔迹。她站起身,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包厢门口,又看了看斜对面铺位上那个一直假装看书的男人——他穿件蓝布褂子,领口沾着灰,刚才林晚秋哭的时候,他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手指把书页捏得发白。

“林教授,您别慌。”鹿笙的声音尽量稳住,“那画夹里的草药图谱,是不是画着长白山的野山参?我记得爷爷说过,您当年伤好后,说平反后去长白山采药。”

林晚秋一愣,随即点头:“是……是啊,怎么了?”

鹿笙提高了点声音,像是特意说给门口听的:“那图谱对研究药用植物很重要,我爷爷当年就是靠这个救了不少人。沈砚,要不你去找找列车员?让他们广播一下,就说有位林晚秋教授丢了装草药图谱和调令的画夹,谁捡到了还回来,我们愿意酬谢两斤粮票和一尺布票。

她说着,故意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粮票和布票晃了晃——那是沈砚昨天给她的,她一直揣在身上。爷爷说过,这年头,票比钱管用。

斜对面铺位的男人猛地抬起头,眼神慌乱地看向鹿笙。

鹿笙像是没看见,继续对林晚秋说:“其实我刚才好像看见个棕色的画夹,就在那边过道的座位底下,是不是被谁不小心碰掉了?”她朝那个男人的方向努了努嘴。

男人的脸瞬间白了,手忙脚乱地想往行李架上爬。

“同志,你看见我朋友的画夹了吗?”鹿笙突然开口,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那上面有我爷爷的笔迹,他是因为画这些草没的。我爷爷说过,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昧良心的钱花着烧心。”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执拗,像爷爷当年挡在药箱前,不让人砸了那些银针。

男人的动作僵住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看见。”

“没看见就好。”鹿笙语气平静,“不过我爱人是沈阳部队的,认识不少铁路公安的同志,要是真找不着,恐怕得麻烦他们查查了。我爷爷说过,偷东西的罪过可不小,尤其是偷救命的东西。”

沈砚适时地站起身,军绿色的身影往那儿一站,自带一股威慑力。他没说话,可眼神里的坚定,像是在说“谁敢动她的东西试试”。

男人的额头渗出了汗,看了看沈砚严肃的脸,又看了看鹿笙那双清澈却执拗的眼睛,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深棕色的皮画夹,往小桌上一放,结结巴巴地说:“是……是这个吗?刚才我路过过道看见的,想着没人要就……就先收起来了,正想等会儿找列车员呢。”

林晚秋一看,立刻喊出来:“是我的!就是它!”她慌忙打开画夹,看到里面那张烟盒纸画的图谱,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是喜极而泣,“找到了,笙笙,你看,你爷爷画的人参还在!”

男人抓起鹿笙递过来的粮票布票,头也不回地窜出了包厢。

林晚秋抱着画夹,紧紧握住鹿笙的手:“笙笙,谢谢你……这图谱是你爷爷的骨气,也是你的。等到了沈阳,我一定好好收着,等哪天世道好了,咱把它印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爷爷是好人,他画的草能救命。”

“嗯。”鹿笙点点头,眼眶还是红的,心里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她好像替爷爷,又争回了一点点什么。

沈砚走过来,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站了站,伸手替她擦了擦脸颊的泪痕,指腹带着粗糙的暖意。他没说什么,可眼神里的疼惜和骄傲,比任何话都让她安心。

“笙笙,你怎么在这个火车上”林教授问

“我跟沈砚去阳城部队驻地。”鹿笙擦了擦眼角,指着沈砚介绍,“这是我爱人,沈砚。”

“沈同志好。”林晚秋连忙伸手,沈砚握了握她的手,声音沉稳:“林教授好,多谢您当年照顾笙笙。”

“是她和她爷爷救了我,不然我早没了”说着又红了眼眶

“快看看少没少东西。”沈砚对林晚秋说,又把刚买的苹果削了皮,切成小块递给她们,“吃点东西压压惊。”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小桌上的苹果块上,泛着淡淡的光。林晚秋吃着苹果,看着对面的鹿笙,心里五味杂陈。她从箱子里翻出个牛皮本,递给鹿笙:“这个给你。”

那是本素描本,封面上是幅手绘的兰草,是当年她教鹿笙画的第一种植物。“里面有我这些年画的草药和山水,你拿着,闲了看看。你爷爷要是知道你还喜欢画画,肯定高兴。”

鹿笙接过本子,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像是触到了爷爷的药箱,心里又酸又暖。她知道,林教授是想让她好好活下去,带着爷爷的念想。

沈砚从包里拿出块干净的布,铺在小桌上,把带来的馒头、鸡蛋、水果糖一一摆好:“林教授,一起吃点?”

林晚秋笑着点头,三人围坐在一起,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影子拉得很长。火车一路向北,载着故人重逢的唏嘘,载着失去亲人的伤痛,也载着对未来的渺茫希望,朝着遥远的阳城驶去。

鹿笙靠在沈砚肩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手里紧紧攥着那本素描本。爷爷刚走不久,伤痛还像新鲜的伤口,一碰就疼。但她知道,她不能一直沉溺在悲伤里,爷爷希望她好好活着,沈砚也在身边陪着她。

“累了就睡会儿。”沈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安抚的力量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