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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粗糙的墙壁紧贴着后背,坚硬的触感硌着脊骨,却丝毫无法驱散那灭顶的寒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右臂尖锐的刺痛和脖子上那道淤青的灼痛,撞击着耳膜,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回响。汗水早已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混合着密室中浓重的尘埃和防潮剂气味,刺激着鼻腔,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眩晕。
模糊扭曲的视野里,沈聿怀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索命的修罗,一步一步,沉稳而致命地走向那个被我匆忙关上的保险柜!每一步都踏在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攥着丝绒盒子的左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尖锐的盒角深陷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却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关于现实的锚点。
他要去检查了!
他一定会发现!
那个承载着父亲半生心血、象征着苏家荣辱的印章……被我偷走了!就在我汗湿冰凉的掌心里!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尖锐的声音在疯狂尖叫——完了!被发现了!他刚才在书架前那洞悉一切的注视……他一定知道了!他只是在确认!现在……现在他要亲手撕开这最后的伪装!
视野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汗水的模糊而更加扭曲。我看着沈聿怀停在保险柜前,那模糊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他微微俯身,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握住了厚重的金属门把手。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帧都成了慢动作。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拉动门把时,金属铰链发出的轻微呻吟,想象出柜门开启后,那空空如也的丝绒衬垫暴露在灯光下……
他会怎么做?暴怒地砸碎一切?像对待那个蒙面人一样,用冰冷残酷的手段将我拖出去?还是……用那双曾扼住我喉咙的手,在这无人知晓的密室里,彻底结束我这个“麻烦”?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加浓重的血腥味,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像一尊被恐惧冻结的雕像,连颤抖都忘记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模糊的影像中,沈聿怀的手……用力!
厚重的保险柜门,无声地向内开启!
来了!审判的时刻!
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看!不敢面对那即将到来的、毁灭性的暴怒!
一秒……
两秒……
三秒……
预想中的咆哮、摔砸、狂暴的脚步声……什么都没有发生。
书房里,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诡异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怎么回事?!
巨大的疑惑混合着更深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我猛地睁开眼,再次将眼睛死死贴上那块布满灰尘的冰冷玻璃!
模糊扭曲的视野中。
保险柜的门敞开着。
沈聿怀就站在柜门前,微微低着头。
他……没有动。
没有暴怒,没有失控。
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俯视着保险柜内部。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条和紧抿的薄唇。他周身散发出的,不是预想中的滔天怒火,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寒潭般冰冷的……死寂?
那是一种比暴怒更可怕的平静!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他不说话……他不发怒……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早就预料到了?意味着……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我的目光拼命聚焦,试图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隔着模糊的玻璃和灰尘,只能捕捉到他脸上那一片凝固的冰冷。他的视线,似乎正落在保险柜里……那个原本放着丝绒盒子的位置?
就在这时——
沈聿怀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奇异的滞重感,伸出了手。
不是去翻找其他文件。
而是探向了……那个空着的、深蓝色的天鹅绒衬垫!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眼睛瞪大到极致!
他的指尖,在离衬垫几厘米的地方停顿了一瞬。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落了下去。
指尖轻轻拂过那空荡荡的、依旧保留着方形印记的天鹅绒表面。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抚摸?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某种沉重的确认?
那画面,在扭曲模糊的视野中,诡异得令人心头发毛!
他抚摸着那个空盒的位置!
他知道!他清楚地知道里面少了什么!而且……他似乎并不意外?!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混乱的心脏!比直接的暴怒更令人恐惧!他到底想干什么?!这枚印章……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逼疯!
沈聿怀的手指在那空置的衬垫上停留了几秒。那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
他没有立刻关上保险柜门。
也没有愤怒地搜寻。
他依旧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目光沉沉地落在那空无一物的衬垫上,仿佛在凝视着一个看不见的深渊。昏黄的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半张脸都笼罩在晦暗不明之中。整个书房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的低气压。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我躲在冰冷的黑暗里,背靠着粗糙的墙壁,大气不敢出,只能通过那模糊的孔洞,窥视着外面那个沉默如同山岳的男人。
他为什么不动?他在想什么?在等什么?难道……他是在等我沉不住气,自己走出去?!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攥着丝绒盒子的左手掌心早已被冷汗和盒角硌得麻木。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巨大压力和恐惧彻底压垮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突兀地在书房外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的心猛地一跳!谁?!
沈聿怀似乎也被这敲门声惊动。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从保险柜移开,转向了紧闭的房门方向。脸上那深沉的冰冷和死寂瞬间被一层寒霜覆盖,恢复了惯常的锐利和威压。
“进来。”他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情绪。
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林伯那张万年不变的刻板脸庞出现在门口。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清水和几颗药片。他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探照灯,第一时间扫过敞开的保险柜门,扫过站在柜前、脸色冷峻的沈聿怀,又极其短暂地、如同羽毛般掠过整个书房,最后微微垂首。
“先生,”林伯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公式化的恭敬,“夜深了。您该休息了。另外,这是苏小姐的药,之前送去的似乎没动,我重新送一份过来。”他说着,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步伐沉稳,目标明确地走向书桌。
苏小姐的药?重新送一份?他在暗示什么?暗示他知道我可能没吃,或者……暗示他知道我离开了房间?!
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林伯……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巧得令人毛骨悚然!他是在试探沈聿怀?还是在……提醒沈聿怀什么?!
沈聿怀没有立刻回应林伯。他依旧站在敞开的保险柜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威压。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林伯身上,那眼神锐利得如同手术刀,仿佛要穿透他那层刻板恭敬的伪装,直视其下的真实。
书房里的空气再次凝固,带着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张力。
林伯仿佛毫无所觉,他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桌上,动作一丝不苟。然后直起身,垂手侍立在一旁,目光低垂,姿态恭谨,等待着沈聿怀的指示。
沈聿怀的视线,缓缓地从林伯身上移开,再次落回敞开的保险柜内部。他的目光在那空着的丝绒衬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流。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沈聿怀终于动了。
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将敞开的保险柜门……缓缓地、无声地关上了。
厚重的金属门严丝合缝地合拢,发出沉闷的轻响,如同为某个秘密画上了暂时的句号。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看保险柜,也不再看林伯,目光投向窗外厚重的窗帘,仿佛在凝视着窗外的无边夜色。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药放下。你出去。”
林伯微微颔首,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也没有再看那紧闭的保险柜一眼。“是,先生。请您也早些休息。”说完,他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沈聿怀一个人。
他依旧站在那里,背对着我藏身的密室方向,面对着厚重的窗帘。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高大而孤寂的背影,如同矗立在悬崖边缘的孤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无法化解的沉郁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没有立刻离开。
也没有去动书桌上的药。
只是那样沉默地站着,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
他在想什么?
那枚失踪的印章?
那个被我咬伤手腕的蒙面人?
还是……那个“正在你我身边”的毒蛇?
巨大的谜团如同浓雾,笼罩着这间冰冷奢华的书房,也笼罩着我藏身的黑暗角落。沈聿怀那深沉的沉默和抚摸空盒的动作,像两个巨大的问号,狠狠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会在那里站到天亮。
他终于动了。
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目光,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再次扫过那面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
扫过我藏身的这片区域。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锐利审视,而是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冰冷。
然后,他迈开脚步。
没有走向书桌。
没有走向门口。
而是……径直朝着书架这边!朝着我藏身的这面墙走来!
一步!
两步!
巨大的恐惧再次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我吞没!他过来了!他真的要过来了!他发现了?!他刚才的沉默……是在确认?!
我猛地向后缩去,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声地尖叫!攥着丝绒盒子的左手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沈聿怀在离书架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近得……隔着厚厚的木质墙壁,我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清冽而冰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微微仰起头,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一寸寸扫过书架上层那些厚重的典籍和文件盒。灯光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幽暗难测的光芒。
他没有说话。
没有触碰书架。
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仰头看着。
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又仿佛……在聆听墙壁另一侧,那无法抑制的、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在刀刃上行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玻璃观察孔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巨大压力彻底碾碎的瞬间——
沈聿怀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不再看那面书架。
他低下头,抬手,极其疲惫地、用力地捏了捏紧蹙的眉心。那动作里透着一股深重的、无法言说的倦怠。
然后,他转过身。
不再停留。
迈着沉重而疲惫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书房门口。
高大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被拉得沉默而孤寂,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千钧重担。
“咔哒。”
书房门被打开。
他走了出去。
紧接着,是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书房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角落那盏昏黄的落地台灯,散发着微弱而孤独的光芒,无声地照耀着那紧闭的保险柜,以及那面沉默的书架。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如同虚脱般缓缓滑落,跌坐在同样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无声地喘息着,如同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回来。冷汗早已浸透了全身,冰冷黏腻。攥着丝绒盒子的左手掌心一片濡湿,那枚滚烫的印章紧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不真实的触感。
他走了。
他没有发现我?
还是……他发现了,却选择了沉默?
巨大的疑惑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神经。沈聿怀那抚摸空盒的沉重,那面对林伯时的冰冷审视,那最后停留在书架前、如同深渊般的沉默……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团巨大的、无法解开的谜!
我颤抖着,用没受伤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朝圣般的紧张,打开了那个深色的丝绒盒子。
昏暗中,鸡血石温润的质感触手微凉。那枚熟悉的、雕刻着瑞兽钮的方形印章,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衬垫上。“苏氏鉴藏”四个篆体阳文,在绝对的黑暗中无法看清,却如同烙印般刻在我的灵魂深处。
父亲……这枚印章,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聿怀……他保留着它,是为了什么?
他刚才抚摸空位时,那沉重的表情……又意味着什么?
冰冷的密室,污浊的空气,死寂的书房。
只有掌心这枚小小的印章,带着冰冷的触感和滚烫的疑问,成为这片绝望囚笼中,唯一真实的、却也是最大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