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采矿坑内,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炭混合的刺鼻气味。
七名青云宗弟子被粗麻绳反绑着,跪在冰冷的碎石地上。
他们的法器被收缴,堆在一旁,散发着微弱的灵光。
张三提着一根矛尖还在滴血的铁矛,在他身旁走来走去,每一步都踩得碎石作响。
幸存的矿工们围成一个半圆,他们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沉默地注视着这些不久前还高高在上的仙师。
坑道深处,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林克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连那件破旧的衣衫上都没有沾染多少尘土。
他走到俘虏面前,停下脚步。
跪着的弟子们身体瞬间绷紧,几个人下意识地向后挪动,绳索勒进皮肉。
“都把武器放下。”
林克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坑洞。
张三的动作停住了。
“会长?”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矿工们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听从了命令,将手中的铁矛、矿镐轻轻放在地上。
武器与石子碰撞发出的细碎声响,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
林克走到那名最年轻的弟子面前,就是之前被张三差点一矛捅穿喉咙的那个。
“你叫什么?”
那年轻弟子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倔强。
“要杀就杀,别废话。”
“我问你叫什么。”
“……孙淼。”
“好,孙淼。”
林克在他面前蹲下,让两人的高度齐平。
“我问你,你们为何要为李威卖命?”
孙淼的身体一颤。
“我们是青云宗弟子,为宗门执事效力,天经地义。”
“宗门?”
林克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你们身上这件外门弟子服,衣角已经磨破了,上面的宗门徽记也褪了色。你手里的法剑,只是掺了点灵铁的凡品。李威许诺了你们什么?几块下品灵石?还是几瓶最劣质的聚气散?”
孙淼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林克的话,每一个字都戳在他的痛处。
“你们拼死拼活,冲在最前面,得到的,是这些连凡间富商都看不上的残羹冷炙。”
“而李威呢?他穿着法衣,手持上品法器。你们死了,他会得到宗门的抚恤,顺便把你们的死,变成他向上爬的功绩。”
“住口!”
孙淼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弟子怒喝道。
“你懂什么!我们为宗门尽忠,是为了自己的道途!是为了有朝一日也能筑基,也能成为人上人!”
“人上人?”
林克站起身,环视着这七个俘虏。
“骑在谁头上的人上人?骑在我们头上吗?”
他指了指周围的矿工。
“还是骑在未来更多像你们一样,没有背景,没有资源,只能拿命去换一点点修炼资源的底层弟子头上?”
“你们和我们,有区别吗?”
这句话,让整个坑洞都安静下来。
连张三都愣住了,不明白会长在说什么。
“我们被宗门当成矿奴,日夜劳作,榨干最后一丝价值。你们被宗门当成炮灰,派来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消耗掉你们的性命。”
“我们挖出来的黑铁矿,被他们炼成法器,拿来镇压我们。”
“你们用命换来的那点资源,又被他们投入到培养更高层的真传弟子身上,让他们变得更强,更好地驱使你们。”
林克的声音在坑道里回荡。
“李虎和李威。他们是鞭子,是刀。而我们,还有你们,都是被鞭子抽打,被刀锋威胁的牛马。”
“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给了你们一根胡萝卜,告诉你们,只要跑得够快,跑得够卖力,你们就有机会变成挥鞭子的人。”
“放屁!”
孙淼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我们是修士,你们是凡人!我们跟你们不一样!”
“是吗?”
林克的回应很平静。
“你运转一下你的功法,感受一下你的经脉。是不是有很多因为修炼过急,或者缺少丹药调理而留下的暗伤?”
孙淼的身体僵住了。
“你再看看你身边的人,是不是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带着伤?”
“宗门关心过吗?李威关心过吗?他们只会催促你们,快一点,再快一点。因为你们倒下了,外面还有成千上万个和你们一样的外门弟子,等着顶替你们的位置。”
“我们,才是真正一样的。”
林克一字一顿。
“我们都是被压迫,被剥削的人。我们的敌人,不是彼此。而是创造了这套规矩,让我们自相残杀的那个制度,那个阶级。”
那名之前反驳的弟子,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想起了自己为了换取一瓶丹药,在妖兽山脉里九死一生的经历。
他想起了管事分发资源时,那些有背景的弟子拿走大头,而他们只能分到残渣时的不甘。
他想起了李威出发前,那副理所当然的,命令他们去死的姿态。
一直以来被压抑在心底,被“忠诚”和“道途”这两个词死死掩盖住的怨恨,此刻开始疯狂滋生。
不止是他,其余六名弟子,全都低下了头。
他们的呼吸变得粗重。
孙淼看着地面,地上的碎石在他眼中变得模糊。
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为了让他能拜入仙门,被家人卖给了一个富商当小妾。
他拼命修炼,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妹妹赎回来。
可他进入宗门五年,修为还在凝气初期徘徊,得到的资源连自己修炼都不够,更别提赎人了。
“你们所谓的忠诚,不过是他们用来束缚你们的锁链。”
“宗门给了你们什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却拿走了你们的尊严,你们的未来,甚至你们的命。”
林克的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孙淼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不再嘶吼,也不再争辩,只是跪在那里,肩膀剧烈地抽动。
压抑的哭声,在死寂的坑洞中响起。
一个人的哭泣,引动了所有人的情绪。
很快,七个青云宗弟子,这些在矿工眼中曾经高不可攀的仙师,全都哭得泣不成声。
他们哭自己的不公,哭自己的无能,哭自己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矿工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从这些弟子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那种麻木,那种绝望,那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张三放下了铁矛,他脸上的杀气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说不清的情绪。
林克知道,思想的种子已经种下。
剩下的,需要时间让它生根,发芽。
王老石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几个黑乎乎的,用矿洞里仅存的黑面烙成的饼子。
他走到那群俘虏面前,将饼子一个一个地放在他们身前的地上。
然后,他又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了哭得最凶的孙淼。
孙淼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充满了错愕。
他看着眼前的老矿工,又看了看地上的黑面饼。
他想不明白。
王老石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跟上了林克的脚步。
思想的利剑已经刺破了谎言的甲胄。
而此刻,一个饼,一囊水所代表的温情,则成了彻底瓦解他们内心壁垒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