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角关与平原城,两座崭新的“招贤馆”同时挂牌。
馆舍是新盖的,用料扎实,门脸阔气。
林玄宸的意思很明白,千金买马骨,架势要做足。
长孙无垢主动请缨,负责鹿角关这边的事务。
她每日都坐在馆内的一张楠木桌案后,脸上戴着一顶垂着白纱的斗笠,无人能看清她的容貌。
这做派,给招贤馆平添了几分神秘。
开张头几日,来看热闹的多,真正敢进去的少。
这天,馆里来了一个高谈阔论的“名士”。
那人一身儒衫,浆洗得发白,手里摇着一把破蒲扇,唾沫横飞。
“想那李密,不过是瓦岗一小吏,何足道哉?”
“窦建德,更是泥腿子出身,上不得台面!”
“我若为主公谋划,不出三月,便可席卷河北,半年之内,饮马长江!”
围观的百姓听得一愣一愣的。
桌案后,长孙无垢的声音传了出来,清冷如玉石相击。
“先生高才。”
“妾身请教一事。”
“若要从平原郡调粮三万石至鹿角关,途经黑风口,此地盗匪横行,先生当如何确保粮草无虞?”
那“名士”的慷慨陈词,卡在了喉咙里。
他张了张嘴,憋了半天。
“这……可谴一员大将,率精兵五千,护送粮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谁都知道周侯麾下总共才多少兵马,张口就要五千精兵去运粮,这不扯淡吗。
长孙无垢不再说话。
她只是对门口的护卫抬了抬手。
两名虎背熊腰的周军士卒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那“名士”。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我乃大才!尔等怎敢如此无礼!”
士卒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嚷,跟拖死狗一样把他拖了出去,扔在大街上。
“呸!什么玩意儿,也敢来消遣!”
一个士卒往地上啐了一口。
这一下,招贤馆的门槛,在百姓心里无形中又高了三尺。
人人都传,周侯的招贤馆,主事的是个厉害女子,寻常人等,连跟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一连数日,馆内门可罗雀。
这日午后,一个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汉子,走到了招贤馆门口。
他身上那件麻布衣裳,破了几个大洞,脚上的草鞋也磨穿了底。
守门的士卒眉头一拧,伸手将他拦住。
“站住,干什么的?”
“这里是招贤馆,不是粥棚,要饭到城西去。”
这汉子,正是乔装打扮后的房玄龄。
他一路行来,听闻了周侯立旗和平原郡新政,心中好奇,特地来看看这位新崛起的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当他听说招贤馆由一女子主持时,这份好奇就更重了。
房玄龄也不生气,只是对着士卒拱了拱手,身子一矮,像是要行礼。
他背上的一个破布包裹,顺势滑落下来,“啪”地掉在地上。
包裹的绳结摔开了,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
是一卷用细麻绳捆扎的竹简。
竹简的边角,刻着三个古朴的篆字——《治国策》。
守门的士卒不认得字,只当是什么破烂玩意儿,正要开口呵斥。
“让他进来。”
斗笠白纱后,长孙无垢的声音响起。
士卒一愣,回头看了一眼,虽有不解,还是侧身让开了路。
房玄龄捡起竹简,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从容地走进了招贤馆。
馆内陈设简单,却一尘不染。
一股淡淡的墨香混合着茶香,沁人心脾。
“先生请坐。”
长孙无垢并未起身,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名侍女奉上热茶。
茶是粗茶,但茶具干净,水也滚烫。
房玄龄捧着陶碗,暖了暖有些冰凉的手。
“先生风尘仆仆,想必不是本地人氏。”
长孙无垢开口了。
“路过此地,听闻周侯招贤纳士,特来一观。”房玄龄答道。
“观感如何?”
“门槛很高。”
长孙无垢的白纱微微动了一下。
“周侯起于微末,家底单薄,容不得滥竽充数之辈。”
“先生既携《治国策》而来,想必对安邦定国,有独到之见。”
她直接切入了正题。
房玄龄心中微惊。
这女子好敏锐的洞察力。
他放下茶碗,沉声开口。
“当今天下,百姓流离失所,非为战乱,实为无粮。”
“得民心者得天下,而民心,就在一粥一饭之间。”
“故,为政之道,首在劝农桑,开荒屯田,使仓廪实,而后知礼节。”
“周侯行二十税一之仁政,免三年之赋税,此乃固本之策,深得民心。然,平原郡一地,终究有限。”
他言辞恳切,没有半句虚浮之言,句句都打在要害上。
长孙无垢安静地听着。
等他说完,馆内一时陷入了沉寂。
许久,她才缓缓站起身。
“先生之言,胜读十年书。”
她对着房玄龄,郑重地行了一礼。
“请先生在此稍候,妾身去去就来。”
她转身走进后堂,不多时,一名仆役走了出来,恭敬地对房玄龄说道。
“先生,请您随我来。”
房玄龄被带到一处干净的客院,仆役早已备好了热水和全新的衣衫。
“请先生沐浴更衣,洗去一路风尘。”
当房玄龄再次走出房间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衫。
虽然衣料普通,却再也遮不住他身上那股儒雅从容的气度。
之前拦住他的那名士卒,正守在院门口。
见到焕然一新的房玄龄,那士几步上前,抱拳躬身。
“先生,方才是小的有眼无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房玄龄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无妨,各司其职而以。”
他此刻的心情,与来时已截然不同。
本只是抱着试探和观察的心态而来,却没想道,主持这招贤馆的女子,竟有如此识人之明和魄力。
能用此等女子,并放权于她,那位未曾谋面的周侯,又该是何等人物?
一种名为“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在他胸中涌动。
长孙无垢已在院中等候。
她依旧戴着斗笠,看不清表情。
“先生,主公想见你。”
她将招贤馆的事务,暂时交给了副手。
“妾身为先生引路。”
长孙无垢走在前面,领着房玄龄,穿过几条街道,朝着城中那座戒备森严的周候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