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清冷的房间里,亮着两盏柔和的灯。
蒋郁礼穿着黑色睡袍从浴室走出,坐到床边。
他神情淡漠,目光落在床头柜上。
柜上摆着老爷子今晚给的一个黑色盒子,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福娃欢欢。
苏聆雨2007年送给他的。
在国外时,他一直将它带在身边。
小小的毛绒挂件,早已又旧又破。
蒋郁礼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这个可怜兮兮的玩偶,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再将它弄坏。
十多岁时他补过一次,后来又补过一次。
丑陋的针脚布满小小的玩偶,与可爱的福娃欢欢格格不入。
“不知道你以前的主人,现在在做什么?”蒋郁礼对着玩偶低语,“她还记不记得你……”
“应该不记得了。她现在,一定拥有很多很多崭新的玩偶公仔。”
十八年前的东西了,早就不新鲜了。
他将玩偶放下,视线转向那个黑色的盒子。
他静静地看了一分钟,内心挣扎,眼神却波澜不惊。
最终,他还是拿起盒子,打开了。
里面是一本已有些年头的相册。
蒋郁礼翻开相册,第一张照片就是他的母亲蒋婉凤——穿着白色长裙,孕肚隆起,眼神温柔,嘴角含笑。
他继续翻看,里面全是母亲怀孕时拍的照片。
照片中的母亲穿着漂亮的裙子,手捧鲜花,对着镜头嫣然含笑。
从孕肚微微凸起,到看起来已有八九个月大。
母亲看起来,是那样期待他的到来。
不知他出生后,母亲是否曾看过他一眼?
而这些照片,父亲以前从未给他看过。
活了二十六年,他竟然第一次见到它们。
一滴,两滴,三滴……眼泪无声地落在照片上,洇湿了母亲的脸庞。
蒋郁礼慌忙擦拭,盯着指腹上的湿痕怔忡。
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他以为在八岁那年,自己早已流尽了所有的眼泪。
蒋郁礼坐在床边,又将相册从头翻看了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他拿起来,是苏聆雨发来的消息。
【泡泡:小叔小叔,我明天回京啦,给你带了礼物哟!】
【泡泡:这个时候你应该睡了吧?我在海口转机停留中呢。】
【泡泡:晚安咯,不打扰你了,祝你有个好梦!明天就把礼物送到你手里哟,记得签收~】
苏聆雨的三条消息,如同抛向溺水者的绳索,将即将窒息的蒋郁礼猛地拉出了水面。
那极度的悲伤,瞬间被明天能收到泡泡礼物的喜悦所取代。
蒋郁礼放下相册,回复道:
【蒋郁礼:谢谢。注意安全。】
【泡泡:小叔,你还没睡吗?一点了!!!!】
已经一点了吗?
他看相册看得太久,太入神了。
八岁被“流放”出国时,他们连一张照片都不让他带走。
他今晚才会那么入迷的看母亲怀他时的孕期照。
【泡泡:不会在工作吧?小叔,你那么优秀还那么努力,太卷了吧!我哥这会儿肯定搂着我嫂子做美梦了。】
【蒋郁礼:我没老婆。】
【泡泡:你这话说得……我没法接了!快睡觉吧!我不回你了,你也别回我了!】
蒋郁礼嘴角微微扬起。
他这样冷漠的人,竟也能得到泡泡的关心。
他何德何能?
她出去旅游,竟还记得给他带礼物。
他这种冷血的人,配不上那么温柔善良的泡泡吗?
蒋郁礼一点才入睡,却睡得格外沉。
而另一边,沈家老宅的沈峤几乎整夜未眠。
因为时差关系,他与国外的技术团队联系了一整晚,只断断续续睡了不到三小时。
清晨,他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他不耐烦地走出房间,看见几个佣人正在走廊上搬东西。
他们进进出出的,竟是那间早已改作储物室的房间!
沈峤慢悠悠走过去,意外地看见父母和爷爷都在里面。
沈老爷子站在堆满杂物的房间中央,周身笼罩着压抑的怒气。
十八年了。
自从蒋郁礼被送出国后,这个房间起初还保留着。
沈泽明根本不知道,它何时竟变成了储物室。
沈百川和尚舒雅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老爷子已很久不过问家事,而且他不住这一层,从未留意过。
今天一早,他忽然吩咐佣人收拾蒋郁礼的房间。
佣人们支支吾吾,细问之下,才知道实情。
“怪不得……”沈泽明声音低沉,“他回国两年,一次也没在家里住过。”
“舒雅,这个家,你就是这么当的?”他目光威严地转向大儿媳,“就算我不喜欢他,他也是我儿子,是沈家的一份子!回到自己家,竟连个房间都没有!”
尚舒雅连忙解释:“爸,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这房间堆杂物很久了,我想着二弟若回来住,客房也是干净整洁的。这间太久没收拾,实在不适合住人……”
他们父子关系如此僵硬,她这个儿媳妇夹在中间,实在难做。
明明之前沈泽明对蒋郁礼避之不及,今天却忽然转了性,想弥补这二十六年的隔阂了。
“爸,我们先出去吧。这里灰尘大,对您身体不好。”沈百川上前扶住父亲,“等佣人们把房间彻底收拾干净,换上崭新漂亮的家具,您再来看。”
“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家具吗?”沈泽明冷声问。
这些年蒋郁礼从未与他们共同生活,回国后也一直独居在外。
他们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更没去过,沈百川怎么可能了解他的喜好?
“爸,我去打听打听,一定把弟弟的房间布置妥帖,让他下次愿意留下来住。”沈百川保证道,“您年纪大了,想跟弟弟冰释前嫌,我懂。”
“你懂?”沈泽明瞥了他一眼,带着洞悉的锐利,“你以为他只恨我,就不恨你吗?”
沈百川没有掩饰,也无需掩饰——二十六年来,他始终如此:
“爸,您能放下心结与他重归于好,可我做不到。只要想到妈妈是因生他难产去世的,我就……”他语气生硬。
沈泽明叹息:“你妈妈若知道你们兄弟俩像仇人一样,她该多伤心……”
沈百川眼神微微一变。
果然,是上次苏聆雨那番话触动了父亲。
父亲的软肋,从来不是沈峤,也不是他,而是已故的妻子。
站在门外的沈峤将对话听了个大概,立刻自告奋勇地插话:“爷爷!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去打听打听小叔喜欢什么风格的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