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文学
一个火热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4章

高三的寒假,被压缩得短暂而珍贵,像偷来的一段时光。雪,终于在年关将近时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了城市里的喧嚣与尘埃,也将校园里那些激烈的竞争、暗涌的情愫暂时掩埋在一片纯净的白色之下。

对于付悠悠来说,这个寒假并非休息,而是另一个战场。补习班的课程排得更满,家里也给她请了一对一的老师进行专项突破。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窗外是孩子们嬉闹玩雪的笑声,窗内是她与冰冷公式和复杂实验原理的无声较量。低血糖的症状依旧像幽灵般不时造访,她书包里的葡萄糖液和巧克力从未断过,成了她维持运转的必备燃料。

过年,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只是按照惯例,除夕这天,她要和父母一起回城西那个有着红砖墙和老槐树的大院,去爷爷奶奶家吃年夜饭。那里,承载了她几乎整个童年的记忆,也包括……和叶霁秋有关的那些。

车子驶入熟悉的大院,付悠悠的心不由得微微收紧。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掠过那棵他们曾经一起爬过、刻过身高的老槐树,那个一起放过烟花的小广场,还有那条通往叶霁秋爷爷奶奶家的熟悉小路。记忆像被雪覆盖后又显露痕迹的路径,清晰得令人心口发涩。

她知道,很大概率会遇见他。两家的老人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关系极好,往年除夕,常常是两家一起热热闹闹地过,或者吃完年夜饭孩子们就凑在一起玩。今年,因为高三学业繁重,各自在家吃团圆饭,但难免会碰面。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她现在需要的不是感怀,而是平静。

年夜饭很丰盛,爷爷奶奶不停地给她夹菜,心疼地念叨她瘦了。付悠悠努力笑着,尽量多吃一些,让家人安心。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春晚,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屋子,却仿佛隔着一层玻璃,传不到她心里。

饭后,妈妈让她去大院门口的小超市买几瓶孩子们爱喝的饮料回来。付悠悠套上厚厚的羽绒服,围上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走出了温暖的家门。

屋外寒气凛冽,呼吸间带出白雾。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大院里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映照着洁白的雪地,显得格外寂静。远处的城市夜空,偶尔有烟花升起,炸开一瞬间的绚烂,旋即熄灭。

她低着头,小心地踩着雪,走向大院门口。快到门口时,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却猛地定格在不远处。

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正从大院门口走进来。他也穿着深色的羽绒服,背着看起来沉甸甸的双肩包,脖子上随意搭着一条灰色围巾,发梢和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看起来风尘仆仆。是叶霁秋。

他显然也是刚赶到,或许是刚从某个补习班或者练习场地回来。他的步伐很快,带着一贯的利落,微微低着头,似乎也在想着心事。

两人就这样,在除夕夜寂静的、洒满昏黄灯光的雪地上,不期而遇。

距离迅速拉近。付悠悠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凝结的细小霜花,和他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骤然缩紧。

叶霁秋也看到了她。他的脚步同样一顿,抬起头,目光穿过清冷的空气,落在她身上。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如今却沉淀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睛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更深的怔忡和一丝……无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周围只剩下雪花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他们两人,站在一片纯白和昏黄交织的背景里,中间隔着短短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整个无法逾越的冬天。

多久了?自从那次冰冷的对话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单独地相遇过。那些争吵、误解、疏离、各自埋头苦熬的日子,像快速闪回的画面在脑海中掠过,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最终还是叶霁秋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被冷风吹得有些破碎:“……悠悠。”

简单的两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付悠悠心里漾开层层涟漪。她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嗯。刚回来?”

“嗯,刚上完课。”叶霁秋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但付悠悠把自己包裹得太好,眼神也太过平静,他什么也捕捉不到。他注意到她手里空着,“你这是……?”

“去买点饮料。”付悠悠指了指大院门口的方向。

“哦。”叶霁秋应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曾经无话不说的亲密,变成了如今连普通寒暄都显得艰难的局面。

叶霁秋看着眼前女孩安静的模样,看着她被围巾遮住大半、却依旧能看出清瘦轮廓的脸颊,想起之前听到的关于她低血糖的传闻,还有那次在教室里她苍白的脸色,一股冲动让他几乎脱口而出:“你……最近还好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个问题显得多么苍白而多余。

付悠悠的心像是被细微的针尖刺了一下。还好吗?她该怎么回答?告诉他她每天在题海里挣扎,身体不时发出警报,却只能靠意志力强撑?告诉他她经常想起那些伤人的话语,然后逼着自己用更多的习题来遗忘?

她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语气疏离而客气:“还好。高三不都这样吗。你呢?伯克利申请……还顺利吗?”

她主动提起了他最在意的事情,语气里却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询问一个普通同学的寻常进度。

叶霁秋的心沉了下去。他宁可她骂他,责怪他,也不想看到她这样平静的、仿佛已经彻底将他摒除在心门之外的样子。

“还行,在等最后的消息。”他低声回答,目光落在她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上,一种强烈的想要为她拢紧围巾的冲动被他硬生生压下。

又是一阵沉默。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

叶霁秋似乎想打破这僵局,他犹豫了一下,目光投向不远处那棵老槐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总喜欢在那棵树下堆雪人,还非要给它戴上我的帽子和你的围巾。”

付悠悠的心房因为这句话,猝不及防地塌陷了一角。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属于童年和少年的温暖记忆,汹涌地漫上心头。那个会跟在她身后叫她“悠悠妹妹”的小男孩,那个会把糖果分她一半的少年,那个曾在桂花树下对她许下承诺的叶霁秋……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她的鼻尖猛地一酸,赶紧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她记得,她当然记得。可是,也仅仅是记得了。

“嗯,”她的声音有些发哽,努力维持着平静,“记得。”

她想起了白楠的话。那些看似体贴实则尖锐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你这样让我很难做”、“也许他们那样轻松的相处方式反而更适合她”、“别让她太累了”……尤其是那一句,像魔咒一样钉在她心里:“你难道想让他因为别的事情分心,影响申请吗?”

是啊,伯克利是他的梦想,是他全力以赴的目标。而自己,似乎总是那个带来“麻烦”和“分心”的存在。以前的谣言是,现在偶然的相遇也是。

一种深切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了她。她忽然觉得,这场短暂的交谈没有任何意义。回忆再温暖,也捂不热现在的冰冷。关心再真切,也跨越不了那些已经造成的伤害和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她的出现,对他来说,或许真的只是一种负担。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抬起头时,眼神已经重新变得清明而疏离。

“你快回去吧,爷爷奶奶肯定等急了。”她率先结束了这场令人心累的重逢,语气礼貌而淡漠,“我也要去买饮料了。”

叶霁秋看着她迅速切换的情绪,看着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痛楚被彻底掩藏,只剩下拒人千里的冷淡,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能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好。那你……路上小心。”

“嗯,再见。”付悠悠说完,不再看他,低下头,快步与他擦肩而过,走向大院门口。羽绒服的衣角掠过,带起一丝微弱的风。

叶霁秋僵在原地,没有回头。他能听到她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清晰而坚定,却是离他越来越远。寒冷的空气里,似乎残留着一丝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颜料和葡萄糖液的微弱气息,很快也被风吹散了。

付悠悠走到超市门口,才敢停下脚步。她扶着冰冷的玻璃门,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密集的、尖锐的疼痛,疼得她几乎直不起腰。

她缓缓地回过头,望向那个渐渐消失在路灯与雪地尽头的身影。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遥远。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几步路的距离,更是整个无法倒流的时光和无法弥补的伤害。她终于明白,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再也回不去了。无论是因为误会,还是因为现实的压力,亦或是她自己那份害怕成为负担的怯懦。

雪花又开始悄悄飘落,一片一片,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成冰冷的水珠,像眼泪一样滚落下来。

她终于忍不住,靠在超市冰冷的玻璃门上,无声地哭了出來。眼泪汹涌而出,迅速变得冰凉,沾湿了围巾。为那些逝去的温暖,为那份无法挽回的感情,也为那个在现实和梦想重压下、不得不变得坚硬和孤独的自己。

在这个本该团圆和喜庆的除夕夜,在离家不远的路灯下,她一个人,哭得像個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

而那个她望着背影哭泣的人,此刻也正站在自家院门口,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雪花落满他的肩头,他也浑然不觉,只是觉得这个冬天,前所未有的寒冷。

付悠悠不知道自己在那冰冷的玻璃门前站了多久。眼泪一旦决堤,便再也无法抑制。它们无声地滑落,滚烫的温度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只留下冰凉的湿意黏在脸颊和围巾上。她哭得肩膀微微颤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声,仿佛这样就能维持住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

超市里透出的暖黄灯光和热闹的年货音乐,与她此刻的心境形成了残酷的对比。里面是人间烟火的温暖团圆,外面是她一个人的冰天雪地和无边孤寂。她望着叶霁秋消失的那个方向,路灯下的雪地空茫一片,只剩下纷纷扬扬的新雪,很快覆盖了刚才那串孤独的脚印,仿佛他从未来过,那场短暂而伤感的相遇也只是她恍惚间的错觉。

可心脏那清晰的、撕裂般的痛楚,却在不断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疲惫的眉眼,他沙哑的声音,他提起童年时那一闪而过的柔软,以及最后,她亲手划下的、冰冷的界限。

“你难道想让他因为别的事情分心,影响申请吗?”

白楠的话语再次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收紧,让她窒息。是啊,她不能那么自私。他的梦想那么耀眼,他的未来那么重要,她不能再成为他的绊脚石,不能再让他露出那种因她而起的疲惫和挣扎。哪怕那种挣扎里,或许也有一丝为她而生的懊悔和不舍。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为什么放手会这么难?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先转身,先推开,先说着冷静疏离的话,却感觉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她想起他刚才说起堆雪人时,那双眼睛里瞬间流露出的、熟悉的光芒。那光芒曾只为她闪耀,如今却隔着一层再也无法穿透的冰层。她差点就忍不住,差点就想问他:“叶霁秋,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她害怕听到答案,害怕答案里真的有她的“不懂事”和“不体谅”,害怕确认自己真的成了他辉煌路上的拖累。所以,她只能逃,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在他面前筑起更高的墙,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不再受伤。

眼泪流得更凶。为那份可能永远无法挽回的失去,也为这个在爱情和现实面前,最终选择了退缩和自以为是的“成全”、却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自己。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她脸上,冰冷刺骨。她终于慢慢止住了眼泪,不是因为不难过了,而是因为眼泪仿佛都快冻在了脸上。她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平复着呼吸,用冻得发僵的手指,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

不能这样回去。不能让爸妈爷爷奶奶看出异样,不能让他们在团圆夜还为她担心。

她推开超市的门,暖空气夹杂着各种零食和熟食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让她有一瞬间的眩晕。她稳了稳心神,走到饮料柜前,机械地拿了几瓶家人常喝的饮料,走到收银台付钱。整个过程,她都低着头,避免与任何人对视。

找回的零钱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硬币的冰凉硌得掌心生疼。她拎着塑料袋,再次走入寒冷的室外。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看向那个方向,只是低着头,一步一步,踩着来时的脚印,慢慢地往回走。

脚下的雪咯吱作响,像是心碎的声音。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刚才强压下去的悲伤,此刻化作了更深的空洞和麻木,弥漫在四肢百骸。她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只是凭着本能,走向那个灯火通明、充满欢声笑语的家。

走到家门口,她停下脚步,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调动面部肌肉,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才推门进去。

“哎呀,怎么去那么久?外面冷坏了吧?”妈妈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袋子。

“没事,妈,超市人有点多。”付悠悠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快,脱掉外套和围巾,假装被屋里的热气熏得脸发红,掩饰住可能残留的泪痕和异常的脸色。

“快喝口热茶暖暖。”奶奶端着茶杯过来,慈爱地看着她。

“谢谢奶奶。”付悠悠接过茶杯,温热的杯壁熨贴着冰凉的手指,却暖不进心里。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热闹的歌舞,听着家人讨论春晚的节目,吃着奶奶递过来的水果,努力扮演着一个正常的、沉浸在节日氛围里的女孩。她甚至会附和着笑几声,点评一下某个小品。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灵魂仿佛飘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中,冷漠地看着底下这一切热闹和温暖。她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冰冷的玻璃。刚才雪地里那一幕,叶霁秋那个最终消失在雪幕里的背影,像电影画面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无声,却震耳欲聋。

年夜饭的饺子很香,她却食不知味,机械地咀嚼着,如同完成一项任务。窗外的烟花此起彼伏,将夜空点缀得绚烂夺目,她却只觉得那光芒刺眼,照得她内心的荒芜无处遁形。

她提前回到了爷爷奶奶给她准备的房间,借口说有点累,想早点休息。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鞭炮声。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继续飘落的雪花和大院里挂起的红灯笼。世界依旧按照它的节奏运转着,喜庆而热闹,并不会因为某个角落里的心碎而停止。

她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她自己模糊而苍白的脸。没有新的消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难道期待着他会发信息来追问吗?还是期待一句迟来的、或许能弥补一切的解释?

她苦笑了一下,锁上屏幕,将手机扔到一边。不会有的。他那样骄傲又专注的人,在被她那样明确地拒绝和推开后,怎么可能还会回头?

她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看着镜中眼睛依旧有些红肿的自己,她深吸一口气。

就这样吧。付悠悠。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有些伤口,只能交给时间来慢慢愈合。而那个曾经照亮她整个青春的少年,就让他留在回忆里,留在那首未曾听完的《星光》里,留在那个飘着桂花香和银杏叶的秋天里吧。

现实是沉重的学业,是即将到来的高考,是那个需要她付出全部力气才能触摸到的医学梦想。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情感,再消耗在一段已经看不到希望的关系里了。

虽然心还是很痛,虽然放弃的感觉像割舍掉身体的一部分。但她必须这样做。

她躺到床上,关上灯,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听着窗外零星的鞭炮声。眼泪又一次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头。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压抑,任由泪水流淌。

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哀悼那份逝去的感情,告别那个曾经毫无保留喜欢着叶霁秋的自己。

然后,天亮了,她就要收拾好所有情绪,继续往前走。带着伤痕,也带着仅存的、对自己的承诺。

而在大院的另一角,叶霁秋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同样望着窗外飘洒的雪花。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付悠悠的聊天界面,那句停留在很久以前的“嗯”下面,光标闪烁了很久,最终,他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输入,默默按灭了屏幕。

除夕夜的雪,安静地下着,覆盖了所有的痕迹,也仿佛试图掩盖两颗年轻而疼痛的心。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