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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皆看你自身的造化了。”

道人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磬音,在破庙空旷的殿堂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屹丞的心上。福祸、生死、超凡、万劫不复……这些字眼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沉重,也太过遥远,但他能从道人那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中,感受到这不是儿戏,更不是施舍,而是一条真正需要付出难以想象代价的道路。

掌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他看着道人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里面没有鼓励,没有诱惑,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等待着他的抉择。

空气凝滞了,只剩下庙外呼啸的风声,如同无数低语在催促。

几乎没有过多的犹豫。对于几乎一无所有、在泥泞里挣扎求存的他来说,还有什么比眼前更坏的“万劫不复”吗?而“超凡入圣”……哪怕只是极其渺茫的一丝可能,也足以点燃他生命中全部的希望之火。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灰尘味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点了下头。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嘶哑却清晰:

“我……我愿意学!”

明虚道人凝视着他,似乎要将他这一刻的决心彻底看穿。半晌,他脸上那冰冷的线条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没有欢呼,没有鼓励,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道人转身,走向庙宇最深处那尊早已斑驳脱落、看不清面目的神像。他在神像底座后摸索片刻,取出了一个深色的、巴掌大小的旧布袋。

他走回屹丞面前,将旧布袋递给他。

“打开它。”

屹丞接过布袋,入手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装着不少圆形硬物。他解开系口的绳扣,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倒在还算干净的地面上。

叮叮当当一阵清脆的响声。

是三枚铜钱。形制与他捡到的那一枚相似,却更显古旧,颜色暗沉,上面布满了岁月留下的磨损痕迹,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气息。它们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沉睡了千百年。

“捡起来。”明虚道人的声音不容置疑。

屹丞依言,俯身将三枚铜钱一一拾起。铜钱触手冰凉,那寒意似乎能透过皮肤,直渗入骨髓,与他掌心那枚“新”钱的感觉截然不同。

“握于掌心。”道人指示,“闭目,静心,除却杂念。只想一事:你欲问何事?”

屹丞愣住了。问事?他有什么可问的?问明天能不能吃饱?问以后会不会不再受人欺负?这些念头似乎都太过渺小,配不上这肃穆的气氛和手中沉甸甸的古币。

他茫然地看向道人。

明虚似乎看透了他的无措,淡淡道:“心之所向,便是卦之所显。无需刻意,一念即可。”

屹丞似懂非懂,只能依言闭上双眼,努力摒弃脑子里纷乱的念头。饥饿、疲惫、恐惧、好奇、还有那一丝微弱的希望……各种情绪交织,他根本无法彻底静心。最终,一个最朴素、最强烈的念头占据了上风:我想留下来!我想知道,我能不能留下来?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他感到握在手心的三枚铜钱,似乎极其轻微地嗡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颤。

“捧高过头顶,”道人的声音如同咒语,指引着他,“心念专注,然后……撒下。”

屹丞深吸一口气,将握着铜钱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他努力摒除杂念,只想着“留下”这个唯一的愿望。然后,手腕一松——

三枚古旧的铜钱从他掌心跌落,叮当作响,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弹跳、旋转,最终缓缓停稳,呈现出不同的正反组合。

几乎在铜钱落地的同一瞬间,明虚道人的目光就如鹰隼般锁定了它们的位置和朝向。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速度快得让屹丞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庙内陷入一片死寂。道人凝视着那三枚铜钱,手指无声地掐动了几下,眼神变得愈发幽深,仿佛在解读着某种无声的天机。

屹丞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看不懂卦象,但他能感觉到道人的沉默之中,蕴含着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是好?是坏?

良久,明虚道人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屹丞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沉吟,还有一丝极淡的、令人不安的了然。

“卦象已显。”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莫名地带上了一种沉重的分量,“你命带孤辰,亲缘寡淡,一生漂泊,犹如无根之萍。”

屹丞的心猛地一沉。孤辰?漂泊?无根之萍?这听起来……绝不是什么好话。难道道人要反悔?

然而,明虚的话并未说完。他话锋微微一转,目光似乎穿透了屹丞,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然,天悬北斗,自指引程。你之命途,虽多坎坷,却并非绝路。暗中有光,绝处藏生。”

道人的话语顿了顿,他的视线再次落回地上的铜钱,尤其是其中一枚呈现出特殊朝向的铜钱上,眼神变得格外深邃,缓缓吐出了最后一句偈语:

“只是这‘生’门所在……卦象所指,竟应在这破庙之内,应在……”

他的目光倏地抬起,再一次牢牢锁定了屹丞,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应在我这老头子身上。”

话音落下,破庙内一片死寂。

屹丞彻底呆住了。卦象显示,他唯一的生机,竟然就在这个刚刚见面、神秘莫测的老道人身上?

这究竟是命运的指引,还是又一个更深不可测的局?

明虚道人不再看那卦象,也不再看屹丞。他缓缓俯身,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仿佛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般,将地上那三枚铜钱一一拾起,仔细地擦拭干净,重新收回那个深色旧布袋中。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

系好袋口,他将布袋郑重地收回怀中。然后,他才再次看向依旧处于震惊和茫然中的屹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从今日起,你便叫屹丞。”

“屹,如山之屹立,风雨不摧。”

“丞,辅佐之意,亦通‘承’。”

“能否立得住,又能否承得起……”

道人微微顿了顿,窗外恰好一阵疾风吹过,破庙门窗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将他最后那句几近低语的话,吹得模糊不清:

“……且看你自己的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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