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阶梯教室光滑的桌面上。这是林溪大学的第一节专业课——《微观经济学原理》。她提前半小时就到了，选择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崭新的笔记本摊开，一支最普通的水笔放在旁边，她坐得笔直，像一株渴望阳光的小苗，眼神专注而期待地望向讲台。
教室里渐渐坐满了人。苏蔓、李薇和王小雨一起进来，她们径直走向中后排的位置。苏蔓优雅地坐下，拿出最新款的平板电脑和一支设计感十足的电容笔。李薇则忙着和苏蔓低声说笑，讨论着昨晚的综艺和某个明星的八卦，对即将开始的课程似乎毫不在意。王小雨安静地拿出书本和笔记本。
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张教授走上讲台，简单自我介绍后，便开始了授课。他的声音平和清晰，逻辑严密。林溪全神贯注地听着，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生怕漏掉一个字。那些复杂的图表和公式在她眼中充满了挑战的魅力，这是她走出大山的阶梯，是她改变命运的希望。
“…所以，这个模型的核心假设是什么？它奠定了我们后续分析的基础。有同学知道吗？”张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视着阶梯教室。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这个知识点她预习时反复看过，理解了。看到周围不少同学举手，一股渴望被认可、渴望融入的冲动让她也勇敢地举起了手。
张教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点了点头：“好，这位前排的女同学，你来说说。”
林溪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洪亮，但浓重的乡音在安静而学术氛围浓厚的教室里，还是显得格外突兀：“老斯（师），核心假设是…理性经济人假设，即个体在约束条件下追求效用最大化。” 内容完全正确，但“老师”被她习惯性地叫成了“老斯”，“最大化”的发音也带着一丝生硬。
教室里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紧接着，后排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窃笑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异常刺耳。笑声的来源非常明确，就在李薇那个方向。
“噗——”李薇没忍住，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她立刻用手捂住嘴，肩膀却还在耸动，压低声音对旁边的苏蔓说，音量却控制得刚好能让周围几排人听见：“‘老斯’…哈哈哈，她舌头是打结了吗？还是她们山里都这么叫老师？”话语里的嘲讽和优越感毫不掩饰。
苏蔓也掩着嘴，肩膀微颤，眼中带着明显的笑意，她轻轻推了李薇一下，声音不大不小，带着一种“宽容”的口吻：“嘘，别这样。人家能回答出来就不错了。毕竟环境不一样嘛。”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解围，实则像一把软刀子，将林溪的“不同”和“落后”再次强调出来，捅得更深。
林溪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随即又涌上滚烫的血色，一直红到耳根。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带着嘲笑、好奇或者怜悯。巨大的羞耻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她强忍着立刻坐下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站姿，坚持把后半句说完，然后才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飞快地坐下，深深地埋下头。笔记本的边缘被她掐出了深深的指痕。
张教授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微微蹙了下眉，但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回答正确，便继续往下讲。然而，接下来的半节课，林溪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那些曾经吸引她的图表和公式变得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后排隐约传来的、针扎般的窃笑与低语。她感觉自己是这间明亮教室里的一个异类，一个被剥光了衣服供人围观的怪物。
课间休息的铃声对林溪来说如同救赎。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她冲进洗手间，把自己关进一个隔间里，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气，眼眶酸涩得厉害。她拼命仰着头，不让那屈辱的泪水掉下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带着轻快语调的说话声，是苏蔓和李薇。
“蔓蔓，你看那个林溪，土死了，说话都说不利索。她用的那个笔袋，我的天，塑料的，还印着卡通小猫，我小学三年级就不用了！”李薇的声音充满了鄙夷。
“管她呢。”苏蔓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淡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离远点就行了，省得掉价。不过…”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她坐那么前，一副拼命三郎的样子，倒显得我们后面这些人不用功似的。看着有点碍眼。”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
“就是就是！”李薇立刻附和，“穷还爱显摆用功，装给谁看呢…对了对了！”她声音突然兴奋起来，“差点忘了正事！听说江辰学长今天下午会来学生会外联部的招新宣讲会！我们快去吧，晚了占不到好位置了！”
“嗯，快走。”苏蔓应了一声，接着是水龙头打开的声音和她们离开的脚步声。
洗手间恢复了安静。林溪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刚才强忍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下来。不是因为李薇的刻薄，而是苏蔓那句“碍眼”。原来她的努力，她的认真，在别人眼中是如此可笑，甚至是一种冒犯。
她走到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穿着土气的女孩。那双曾经清澈懵懂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委屈、愤怒，还有一丝被逼出来的、倔强的光。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一遍遍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林溪，”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你是来读书的。你是奶奶所有的希望。别管她们说什么，别管她们怎么看。她们的世界是她们的世界，你的路，要靠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记住，你是来读书的！”
冰凉的水刺激着她的皮肤，也让她混乱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她用力擦干脸上的水珠，挺直了脊背。镜子里那个女孩的眼神，不再只有怯懦和迷茫，多了一份被刺痛后生出的硬壳和一份孤注一掷的决心。她整理了一下旧衬衫的领子，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重新走向那个让她感到窒息却又必须征服的教室。山里的孩子，第一次在知识的殿堂里，感受到了比山路更崎岖的人心险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