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管中对峙
地下管道内,黑暗浓稠,只有远处井口投下的微光勾勒出两个狼狈身影的轮廓。
血腥味、铁锈味和霉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林默靠在冰冷潮湿的管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他勉强睁开眼睛,适应着微弱的光线,警惕地注视着几米外的陈骁。
陈骁的状态更糟。他半倚着管壁,战术服腰腹部位被撕裂,暗红色的血液不断渗出,将他身下染红一小片。他的脸色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同受伤的困兽,死死盯着林默,同时也分神注意着管道两端以及上方的动静,警惕任何可能的追击。
他完好的手紧紧握着那个变得血红的采样器,另一只机械臂软软地垂在一旁,关节处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显然在之前的冲击和最后的爆发中受损严重。
“……为什么?”
陈骁沙哑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重复着那个问题。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审视、不解,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警惕。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自己刚刚背叛了对方之后。
林默咳嗽了两声,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摸了摸胸口,笔记本依旧散发着微弱的余温,听诊器冰凉地贴着他的皮肤。陈骁的问题很直接,但他自己其实也没有清晰的答案。
当时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投出手术刀与其说是深思熟虑的决定,不如说是多种情绪和算计混杂下的本能反应。
有对独自逃生可能性的不确定(陈骁挡住通道或者临死反扑怎么办?),有对陈骁之前火力掩护那一丝微不足道的“回报”,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愿变得和对方一样彻底冷漠自私的坚持?
但他绝不会承认后者。
“手滑了。”林默重复了之前的回答,声音同样沙哑,却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疲惫。他试图活动一下手臂,立刻倒吸一口冷气,肩膀和后背传来剧痛,很可能有软组织挫伤甚至骨裂。
陈骁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最终,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不知道是在嘲笑林默还是嘲笑自己。
“呵……菜鸟的运气总是不讲道理。”他低声说了一句,不再追问。或许他接受了这个解释,或许他觉得深究毫无意义。他低下头,开始艰难地尝试处理腰间的伤口。他从战术背心一个破损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急救包,取出止血粉和绷带,动作因为疼痛而有些颤抖,但依旧熟练。
林默也没有再说话。他同样需要处理自己的伤势。他小心地检查了一下身体,除了多处撞伤和擦伤,最严重的是后背被冲击波撞到的地方,一动就钻心地疼。他学着陈骁的样子,简单用了点止血粉,用绷带尽量缠绕固定了一下胸口和肩膀,帮助呼吸和减少晃动带来的疼痛。
管道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布料摩擦和金属零件细微的咔哒声。
紧张的气氛并未完全消散。两人之间隔着无形的屏障,那是背叛留下的深刻裂痕。他们现在是暂时的幸存者,但绝非盟友。
短暂的休整中,林默的大脑飞速运转。
陈骁的目的达到了,他拿到了那个所谓的“样本”。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仅仅是那个“镜像之眼”的力量?还是别的什么?这和他复仇有什么关系?异调部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陈骁不会说,而且他们的处境依然危险。
上方的巨响和咆哮已经渐渐平息,但偶尔还能听到细微的、令人不安的碎裂声和嗡鸣,仿佛那个球形空间正在持续崩坏。谁也不知道那个平衡能维持多久,也不知道清扫者和核心是否还会追下来。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林默的目光投向管道尽头那点微光。那是井口,很可能是通往地面的唯一出路。
但外面是什么?
黎明时分?异调部的人是否已经包围了这里?他们出去会不会自投罗网?
陈骁似乎和他有着同样的顾虑。他简单包扎好伤口,止住了血(至少是暂时),然后抬起头,也望向那点光芒,眼神阴沉。
“外面不会太平。”陈骁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闹出这么大动静,异调部的狗鼻子只要还没失灵,就该把这里围成铁桶了。”
林默心中一凛。果然。
“你有什么计划?”林默问道。尽管不信任对方,但陈骁的经验和对异调部的了解是目前唯一能依靠的。
陈骁没有立刻回答,他尝试动了动机械义肢,但那手臂只是无力地晃动了一下,核心部件似乎损坏了。他皱紧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焦躁。
“我的装备大部分毁了,这家伙也废了。”他指了指机械臂,“硬闯等于送死。异调部的标准处理程序,遇到这种高能量反应和疑似收容失效,会先封锁周边,派出侦察小队,然后才是决定强攻还是执行净化。”
“净化?”林默捕捉到这个冰冷的词。
“就是把所有可能被污染的东西,包括人,彻底清除。”陈骁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确保异常不会扩散。”
林默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所以,他们即使逃出了诡域,也可能面临来自“自己人”的枪口。
“那我们……”
“等。”陈骁打断他,“等天亮,等上面的动静完全平息,也等异调部那帮人的下一步动作。他们不确定下面的情况,不敢轻易下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等什么机会?”
“混乱的机会。”陈骁看了一眼手中血红的采样器,“这东西的能量反应很强,异调部一定能探测到。他们会优先尝试回收它。而核心区域崩塌的余波也会干扰他们的仪器和判断。我们需要在最混乱的时候,找机会溜出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酷:“如果被发现,必要时,我会用这个当诱饵,制造混乱。你想活命,就跟紧我,或者自己想办法。别指望我会救你第二次。”
林默沉默了。他知道陈骁说的是事实,也是他们目前唯一的选择。将自己的生存希望寄托在等待和虚无缥缈的“混乱”上,这感觉很糟糕,但他别无他法。
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两人不再交谈,各自抓紧时间休息和恢复体力。管道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林默靠在管壁上,闭上眼睛,试图让过度紧张的精神放松下来。怀中的笔记本似乎也沉寂下去,不再发烫。染血的听诊器里,也听不到那些诡异的心跳和咆哮,只有他自己急促而有力的脉搏。
这一夜的经历如同噩梦般在脑海中翻滚。诡异的规则、恐怖的怪物、同伴的死亡、陈骁的背叛、最后那疯狂的计划和惊天动地的碰撞……每一幕都清晰得可怕。
他活下来了。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为了生计奔波、对未来感到迷茫的普通社畜。他窥见了这个世界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疯狂而危险的一角。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十几分钟,或许一个小时,从井口投下的光线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不再是完全的黑暗。
就在林默迷迷糊糊,几乎要因为疲惫而睡去时——
咚…咚…咚…
一阵轻微而规律的敲击声,极其微弱,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就在他们头顶的管道某处响起。
林默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陈骁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眼神锐利如刀,手指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那里只剩下一把匕首,他的枪在最后的混乱中丢失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那敲击声很轻,很有节奏,不像是自然形成,更像是……某种信号?
是谁?
异调部的侦察人员?他们已经摸到附近了?
还是……这诡域里还有其他诡异的东西幸存了下来?
第二节:来自地面的信号
敲击声持续着,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试探性的意味。
咚…咚咚…咚…
它似乎在重复着某种简单的模式。
林默屏住呼吸,超强的直觉没有传来剧烈的危险预警,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他看向陈骁,用眼神询问。
陈骁眉头紧锁,侧耳倾听了片刻,摇了摇头,表示无法判断。他对异调部的行动模式很熟悉,但这种敲击信号并非标准流程。要么是对方使用了某种他不知晓的新代码,要么……这就不是异调部的人。
不是异调部,那会是谁?
难道还有其他的幸存者?或者是附近好奇的平民?后者可能性极低,异调部的封锁线不可能让平民靠近。
敲击声还在继续,并且似乎稍微清晰了一点,来源方向……好像是侧上方的一段管道?
陈骁眼神闪烁,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忍着伤口的疼痛,极其缓慢地、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朝着敲击声传来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段距离。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他没有阻止,只是同样小心翼翼地保持安静,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陈骁停下动作,再次仔细倾听。那敲击声就在他头顶不远处。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林默惊讶的举动。
他抬起完好的手,用指关节,同样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了一下头顶的管道壁。
咚。
他敲击的节奏很奇特,似乎是某种回应。
上面的敲击声骤然停止!
管道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默感到一股紧张感攥住了心脏。陈骁在做什么?他在和上面的人交流?他认识对方?
几秒钟后,上面的敲击声再次响起,这次节奏变了,更快,更急促,似乎带着一丝激动和确认。
陈骁听完,脸上紧绷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一丝,但警惕依旧。他再次敲击了一段更复杂的节奏作为回应。
然后,上面没了声音。
陈骁挪回原来的位置,靠在管壁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额头的冷汗更多了,刚才的动作显然牵动了他的伤口。
“是谁?”林默压低声音急切地问。
“一个……‘老朋友’。”陈骁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忧虑,“她胆子还是那么大,居然摸到了异调部封锁线的眼皮底下。”
“她?是敌是友?”林默追问。陈骁的“老朋友”可不一定是什么善茬。
“暂时算是‘友’吧。”陈骁瞥了林默一眼,“一个情报贩子,专门做我们这种人的生意。我提前支付过‘报酬’,她应该是来接应的。”
情报贩子?林默立刻想起大纲中提到的那位“沈曼青”。难道是她?
“可靠吗?”
“在她那里,情报和交易就是最可靠的东西。”陈骁冷笑一下,“只要付得起代价,她比任何人都守信用。反之亦然。”
这时,从井口方向,隐约传来了一些新的动静!
不再是敲击声,而是引擎的轰鸣声,还有扩音器模糊不清的喊话声!声音很远,但在这寂静的地下管道里,却能依稀听到。
异调部的大部队到了!他们正在对外围进行广播, likely是警告和清场。
陈骁神色一凛:“没时间了。我们必须马上上去!”
“从井口?”林默看向那点光芒,“那不是自投罗网?”
“不。跟我来。”陈骁挣扎着站起身,示意林默跟上他。他朝着与井口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刚才敲击声传来的管道深处走去。
林默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选择跟上。现在除了相信陈骁(或者说相信他和那个情报贩子的交易),没有更好的选择。
管道内部比想象中更复杂,有很多岔路口和废弃的阀门。陈骁似乎对这里的地形有所了解,或者刚才的敲击声给了他指引,他带着林默在黑暗中穿行,避开那些死路和堆积的杂物。
走了大约五六分钟,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不是一个圆形的井口,而是一个方形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出口。出口外面似乎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山坡底部,光线正是从栅栏的缝隙透进来的。
而这个出口处,那把老旧的大锁,已经被人从外面破坏了,铁链无力地垂落在一旁。
陈骁没有丝毫意外,他示意林默噤声,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栅栏,透过缝隙向外观察。
林默也凑过去。
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黎明时分,雾气弥漫。可以看到这里位于医院建筑群的后方,是一处极其偏僻的围墙角落,荒草足有半人高。远处隐约能看到闪烁的蓝红色警灯,但声音被山坡和建筑阻挡,显得有些遥远。
而在栅栏外几米处的草丛里,停着一辆黑色的、毫不起眼的旧轿车。
一个穿着深色旗袍、外罩一件风衣的身影正倚在车旁。她身姿窈窕,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烟杆(并未点燃),脸上带着一副遮住了半张脸的墨镜,但嘴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看着栅栏的方向。
正是林默在大纲中看到过的描述——沈曼青!
她看到陈骁和林默,并没有靠近,只是优雅地抬了抬手,用烟杆指了指轿车,又指了指远处医院方向,做了一个“快点”的手势。她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危机四伏的异调部封锁圈旁,而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陈骁不再犹豫,用力推开锈蚀的铁栅栏(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率先钻了出去,警惕地扫视四周。
林默紧随其后。
重新呼吸到地面上的空气,带着晨雾的潮湿和青草的味道,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终于从那个噩梦般的废弃医院诡域里逃出来了!
但危险并未解除。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似乎有异调部的巡逻小队正在朝这个方向靠近! likely是栅栏推开的声音引起了注意!
“上车!”陈骁低吼一声,猛地拉开车门钻进了后座。
林默也毫不犹豫地拉开另一侧车门扑了进去。
几乎在他们关上车门的瞬间,沈曼青已经坐进了驾驶位。引擎早已启动,她猛地一打方向盘,轿车发出一声低吼,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碾过荒草,驶向与医院相反方向的、一条狭窄偏僻的小路。
车窗外,几名穿着异调部制服、手持武器的队员从山坡后冲了出来,大声呼喊着,举枪瞄准,但轿车已经加速远去,迅速消失在清晨的迷雾和错综复杂的小路中。
枪声没有响起。 likely是害怕流弹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或者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封锁医院核心区域。
轿车内,气氛依旧紧张。
陈骁瘫在后座上,捂着伤口,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痛得抽搐一下。
林默也浑身疼痛,疲惫得像要散架,但精神却高度紧张。他透过后车窗,看着那座在黎明雾霭中若隐若现的、如同巨大墓碑般的废弃医院渐渐远去,心中百感交集。
他终于逃出来了。
开车的沈曼青通过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特别是狼狈不堪的陈骁和被他紧紧抓在手中的那个血红采样器,红唇微启,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玩味:
“看来我们的陈大专家这次收获不小,代价也不小嘛。还额外捎带了一个……有趣的小家伙。”她的目光在林默身上停留了一瞬,墨镜后的眼神难以捉摸。
“少废话……曼姐。”陈骁艰难地开口,“按计划……去安全屋……我需要处理伤口……”
“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沈曼青轻笑一声,熟练地转动方向盘,车辆驶入更加复杂的城郊巷道,“不过,额外的‘货物’,可是要额外收费的哦。”
她的语气轻松,但车内弥漫的却是劫后余生的疲惫、难以化解的隔阂,以及更加浓重的、关于未来的不确定性。
第三节:裂痕与微光
黑色轿车在晨雾笼罩的城郊小巷中穿梭,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
沈曼青的驾驶技术极好,对道路也异常熟悉,总能避开主干道和可能设有路卡的位置。车内的气氛压抑而沉默。
陈骁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对抗着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但他那只完好的手,依然死死地抓着那个血色采样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默同样疲惫不堪,身体无处不在抗议,但精神却无法彻底放松。他打量着开车的沈曼青。这个女人给他一种非常危险且深不可测的感觉,优雅从容的外表下,是那种将一切明码标价的冷漠。她和陈骁之间,显然是一种纯粹的、基于利益交换的关系。
而陈骁……林默的目光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这个前异调部特勤,身上充满了秘密和矛盾。他的复仇,他叛逃的原因,他拼死也要拿到这个样本的目的……这一切都像是一团迷雾。他们刚刚一起经历了生死,但那份背叛的隔阂,如同冰冷的铁壁,横亘在两人之间。
轿车最终驶入一个看起来像是废弃工业区的地方,停在一栋老旧的、挂着某个不存在公司招牌的二层小楼后院。这里位置偏僻,四周都是类似的空置厂房,几乎看不到人烟。
“到了,临时安全屋。”沈曼青熄了火,拔下车钥匙,“设施简陋,但足够隐蔽,异调部那帮蠢货短时间内查不到这里。”
她率先下车,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把古老的黄铜钥匙,打开了小楼后门的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
陈骁挣扎着想自己下车,但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林默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陈骁身体一僵,猛地挥开林默的手,眼神冰冷地扫了他一眼,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倔强和疏离。“不用。”
他咬着牙,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扶着车门,一步步挪进了小楼。
林默的手僵在半空,随即默默收回。他自嘲地笑了笑,是啊,他们本来就不是朋友。
他跟着走进小楼。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破败,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消毒水的味道。客厅里只有几张旧桌椅,角落里堆着一些蒙尘的杂物,但基本的水电似乎还有。
沈曼青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她径直走向一个角落,从一个隐蔽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医疗箱,扔在桌子上,对陈骁说:“基础的东西都有,你自己能处理吧?需要缝合的话,得加钱,我可以帮你找个黑医。”
“不用。”陈骁接过医疗箱,声音沉闷。他走到客厅角落,背对着两人,开始自行处理伤口,消毒、缝合、包扎……动作因为疼痛而缓慢,却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熟练和忍耐力。
沈曼青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后看向林默,上下打量着他,目光最终落在他鼓囊囊的胸口口袋(那里放着笔记本)和脖子上的听诊器上。
“那么,这位小朋友……”她走到一张旧沙发旁,优雅地坐下,翘起腿,将烟杆放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林默,“你似乎惹上了不小的麻烦。能从那里面活着出来,还跟在这头倔驴身边,看来不像表面那么普通嘛。”
林默心中一紧,知道“盘问”来了。这个女人看似随意,但每一句话都可能是在试探和估价。
“我只是个倒霉的夜班保安,只想活命。”林默保持警惕,选择最普通的说法。
“哦?是吗?”沈曼青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普通的保安可不会让陈骁舍得用掉我一次宝贵的人情来顺便搭救。而且,你身上带着点……很有意思的‘味道’。”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默的胸口。
林默瞬间明白,她可能感知到了笔记本或者听诊器的异常。这些“遗物”在这些人眼中,似乎是某种标志。
“曼姐。”正在处理伤口的陈骁头也不回地冷冷开口,“他的事,与你无关。你的报酬我会照付,额外的那份也会给你。现在,闭上你的嘴。”
沈曼青轻笑一声,也不生气,反而显得更有兴趣了:“这么维护他?看来这次经历确实不同寻常啊。好吧,生意归生意。”她果然不再追问林默,转而从风衣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平板电脑,开始快速操作起来,屏幕上流动过大量加密数据流。
“异调部已经彻底封锁了仁和医院周边五公里范围,对外宣称是危化品泄漏和建筑结构风险。”她一边浏览信息一边说,像是在分享情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内部警报等级提到了A级,正在调派更多‘清洁工’和处理小队。你们闹出的动静可真不小,那个核心……似乎暂时沉寂了,但极不稳定,像个随时会再次爆炸的炸弹。”
陈骁缝合伤口的手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钥匙’拿到了,其他的不重要。”
“对你来说不重要,对很多人来说,可是头等大事。”沈曼青意味深长地说,“已经有好几拨人在打探消息了,开价不菲哦。你说,我是卖给他们呢,还是替你保密?”她这是在赤裸裸地试探和索要封口费了。
陈骁猛地转过头,眼神凶狠地像是要杀人:“沈曼青,你想死吗?”
“开个玩笑嘛,这么认真。”沈曼青收起平板,笑容不变,“我沈曼青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你的买卖还没做完,我自然不会砸自己的招牌。不过……”她话锋一转,“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带着这么个显眼的‘大宝贝’,又伤成这样,异调部掘地三尺也会把你找出来。”
陈骁沉默地转回头,继续处理伤口,没有回答。这显然也是他正在面临的巨大难题。
林默在一旁听着,心中波澜起伏。异调部的反应如此迅速和激烈,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原本以为逃出医院就安全了,现在看来,麻烦才刚刚开始。他作为唯二的幸存者(可能还有其他幸存者?),异调部绝对不会放过他。而他身边这个“队友”,更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
他必须尽快弄清自己的处境,并做出决定。
过了好一会儿,陈骁终于处理完了伤口,他艰难地穿上沈曼青不知从哪找来的一件干净旧衣服,将那个血色采样器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稳定了一些。
他转过身,目光第一次正式地、认真地落在林默身上。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情绪。
“你……”陈骁似乎想说什么,但话语在嘴边停顿了一下,最终变成了硬邦邦的一句,“你有什么打算?”
林默沉默了片刻。他能有什么打算?家肯定不能回了,工作也丢了,身份可能很快就会被异调部查出来,成为一个被追捕的对象。天下之大,似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我不知道。”林默实话实说,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茫然,“我只想活下去。”
陈骁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从战术裤的口袋里(虽然背心破了,但裤子口袋还在)掏出一个东西,扔给林默。
林默下意识接住。那是一个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老旧手机。
“这是‘黑砖’,无法追踪,里面只有一个号码。”陈骁语气平淡地说,“等我消息。异调部现在的主要目标是我和我手里的东西,暂时还不会全力追查你这种‘小角色’。但你已经被卷入,他们迟早会找到你。”
“然后呢?”林默握紧手机,感觉它沉甸甸的。
“然后……”陈骁的目光锐利起来,“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用这个手机联系我,或许……我们可以再做一次交易。第二,把它扔了,自己躲起来,祈祷异调部永远找不到你,或者在被找到之前,不会被其他的诡异吞噬。”
他的话语冰冷而现实,没有任何安慰,只是陈述着最残酷的可能性。
“交易?什么交易?”林默追问。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陈骁没有明说,但他看了一眼林默放笔记本的口袋,“你身上有‘遗物’,也有点小聪明,或许……有点用处。”
这时,沈曼青站了起来,拿起她的烟杆:“好了,两位,叙旧时间结束。陈专家,你需要尽快转移,这里也不绝对安全。小朋友,你也该离开了。难道还想让我包吃包住不成?”
她这是在赶人了。
林默明白,他该走了。他和陈骁不是一路人,至少现在不是。继续待在一起,只会更加危险。
他看了一眼陈骁,那个男人依旧冷漠,但扔过来的手机,似乎又留下了一条极其微弱、充满不确定性的纽带。
是福是祸,无人知晓。
林默没有再说什么,他将手机塞进口袋,对着陈骁和沈曼青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当他的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陈骁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极其复杂的意味:
“菜鸟……刚才……谢了。”
林默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回了一句:
“手滑了而已。”
说完,他拧开门把手,迈步走了出去。
门外,清晨的阳光终于刺破了晨雾,洒落在荒凉的工业区空地上,带来一丝稀薄的暖意。
林默眯起眼睛,适应着这久违的光亮。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紧闭门扉的破旧小楼,然后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阳光里,身影很快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尽头。
他的身后,废弃医院的方向,依旧被警笛和无形的阴霾所笼罩。
而他的前方,是未知的、危机四伏的未来。
但他活过了这个漫长的夜班。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