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是个麻利的中年汉子,手上飞快地用铁夹子夹起两个胖乎乎、两面焦黄、喷着肉香的肉饼,草草用纸包了,热气透纸而出。
李卫东接过烫手的纸袋,找了个不碍事的墙根,小心吹着气,咬开一个小角。
“哧——”滚烫带着浓浓葱油味的肉汁一下子涌进嘴里,烫得他直哈气,但那鲜美的味道直冲脑门。
肉馅扎实,肥瘦刚好,外皮酥脆掉渣,里面柔软麦香十足。
“真香!”他忍不住夸了一句,一口接一口,吃得挺美。
几口热饼下肚,身上就暖和了。
他又在旁边摊子花几分钱买了碗能添的玉米面粥,就着粥唏哩呼噜把俩大肉饼干掉了,连手指头的油星都嘬干净了,这才心满意足地舒口气。
吃饱了肚子,好奇心又上来了。
他看到旁边一个摊子围着不少人,招牌就俩字:“豆汁儿”。
听说这是老北京特色?李卫东来了兴趣,也跟着排队。
轮到他时,他学着前头人说:“来碗豆汁儿!”
摊主是个花白头发的老爷子,抬眼看了看,一边舀起一勺灰绿色粘稠的汁倒进粗瓷碗,一边慢悠悠问:“要焦圈咸菜丝儿么?”
李卫东看着那颜色怪怪的液体,想尝尝纯的啥味,摇头:“先不要,就尝尝豆汁儿。”
老爷子没说话,把碗递给他。
李卫东端碗凑近闻了闻,一股微酸还有点馊味直冲鼻子。
他皱了皱眉,还是鼓起勇气尝了一小口。
“呃……”那股怪异的酸臭味带着点苦味瞬间在嘴里散开。
他强忍着没吐出来,皱着眉头艰难咽了下去,脸都皱巴了。
“呸呸!大爷,这味儿…也太冲了吧?”李卫东吐着舌头,一脸受不了。
旁边一个正小口吸溜着豆汁儿、嚼着焦圈的戴旧毡帽老头,闻言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点不高兴:“小伙子,外地的吧?豆汁儿就这地道味儿!喝不惯别糟蹋东西。
配焦圈咸菜丝儿,那是咱老北平早上的讲究!您光喝豆汁儿,可不就剩下这怪味了么?”
说完,有点嫌弃地瞅了他一眼,继续喝自己的。
李卫东被噎住了,看看自己碗里剩下的大半碗灰绿汤水,实在没勇气再试那个“讲究”搭配了。
他讪讪地把碗放回摊子角,冲摊主尴尬笑笑:“对不住了您呐大爷,我这外地舌头,尝不了这宝贝。”
说完赶紧挤出了人群。
看来这北京特色,自己暂时无福消受,还是肉饼实在。
吃饱了人有点懒。
李卫东推着自行车,溜溜达达走到了附近有名的“红星浴池”。
门口竖着个红漆招牌,玻璃门上一层厚厚的水汽。
买了澡票和搓澡票,一掀开厚厚的棉门帘子,一股混合着肥皂水、消毒药水和人体汗味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
池子里的水热得发白翻腾。
男人们光着膀子靠在池边,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大声说笑,把自己浸在滚烫的水里,只露个头放松。
李卫东找了个人少点的池角,先用脚尖小心试了试水温,烫得咧嘴。
咬咬牙,扶着池边慢慢往下坐。
“嘶——哦——”滚烫的热水漫过皮肤,一开始是烫得刺疼,但泡进去后全身的疲惫和关节的酸胀好像都被热水冲开了。
他长出了口气,放松下来,只露鼻子以上在水面上,闭上眼让热水泡走身上的尘垢和心里的烦躁。
泡到全身发红,骨头缝儿都热乎了,李卫东才从大池子爬出来,踩着湿滑地砖到旁边的淋浴冲干净。
然后对着搓澡区喊了一声:“师傅!搓个澡!”
“来嘞!”
一个膀大腰圆、围着大毛巾、肩上搭条粗布搓澡巾的中年汉子应声走来,笑呵呵的,“哥们儿泡透没?趴好喽!”
李卫东顺从地趴上温热光滑的水磨石台子。
搓澡师傅二话不说,提起搓澡巾,先在手里抻了抻,就开始在他背上来回用力搓起来。
“吭哧吭哧……”伴随着摩擦声,一条条泥垢被搓成卷卷滚落下来。
热水一冲,皮肤显出红润。
“嗬,兄弟你这身子骨结实!”
师傅边搓边唠,嗓门挺大,“后背肌肉块硬邦邦的!一看就是干力气活的!在哪儿上班啊?”
师傅手劲不小但掌握得好,去泥垢又不至于太疼。
李卫东舒服得哼哼唧唧,含糊应着:“嗯…嗯…轧钢厂。”
“钢铁厂啊!好单位!活计可不轻省!”师傅啧了一声,“难怪这体格!”
搓完后背,拍了他一下,“翻个面儿!搓前面!”
搓完澡,李卫东感觉浑身松快了不少。
他又顺便在澡堂的理发部理了个时兴的平头。
理发师傅手艺麻利,推子剪子咔咔几下,一个干净利落的小平头就出来了。
接着是刮脸。
温热的湿毛巾捂在脸上,打开毛孔。
老师傅拿着雪亮的剃刀,手腕轻动,又快又稳,“沙沙”几下,脸上的胡茬子就刮得干干净净,下巴脸颊都光滑了。
最后还得修脚。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戴着花镜,用粗壮的手指捏着精巧的工具。
他拿起李卫东的脚看了看,用锋利的修脚刀小心地削掉脚底板走路磨出的厚茧子。
有点疼有点痒,李卫东只能忍着不动。
全套弄完,李卫东站在浴池休息区那面蒙着水汽的大方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影让他有点愣:干净利落的新发型让眉眼显得精神不少;胡子刮干净了,整张脸看着年轻有神;浑身皮肤泡得红润,肌肉线条显得结实。
和刚进澡堂时风尘仆仆的样子一比,真像变了个人。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紧实的脸,对着镜子无声地笑了笑,心里想着:“嘿,收拾一下还真不一样!”
走出红星浴池,天边已经有了晚霞。
李卫东吸了口傍晚清凉干净的空气,人精神不少。
“吃点好的去!”
这想法一起,他的脚步很自然地把他带到了前门附近有名的“东来顺”火锅店。
掀开东来顺挂着厚棉帘的大门,一股混合着羊肉鲜香、浓烈芝麻酱味和炭火气息的热浪涌来。
店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跑堂的小二手托大盘子,托着菜在高朋满座的桌子间灵活地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
铜火锅已经摆在桌上,里面炭火烧得正旺,热气往上冒。
他点了羊肉、羊尾巴油、白菜、粉丝、冻豆腐,还有麻酱韭菜花蘸料。
铜锅冒着白气。
薄薄的羊肉片在热汤里一烫就卷了,蘸上麻酱吃到嘴里,羊肉嫩麻酱香。
喝掉一瓶二锅头,脑门冒汗。
吃饱喝足,李卫东跨上“永久”车,哼哼着不成调的歌,慢悠悠骑回南锣鼓巷。
天快黑了,各家烟囱冒烟,空气里是煤味饭味。
他推车走进九十五号院大门,车把上的小铃铛轻轻“叮铃”一声,在安静的傍晚特别清楚。
这铃声一下子惊动了院里人。
蹲门口喝粥的刘家兄弟俩,刘光天碗里的咸菜都掉了:“我的妈!自行车!还是永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