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裴玄禛专心致志地批折子,琴心跪地,“启禀陛下,钗环衣饰和墨狐斗篷都送到紫宸殿了。”
说完,半天也没听见上首之人吩咐,琴心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实在受不住这等折磨,眼神向一旁的李恪忠求助。
李恪忠寻思,这琴心平常机灵,现在怎么脑子转不过来呢。
给她做了个口型“说”。
琴心心思一转,迟疑着把沈充媛收到赏后的一举一动依次复述。
“沈充媛娘娘见了赏赐后极其欢喜,拿了番邦进贡的翡翠莲纹玉镯把玩,还言要谢陛下恩典。”
虽不知为何沈充媛不碰稀有的墨狐斗篷,独独对那枚玉镯情有独钟,但见李公公的神情,如实禀告应该没错!
果然,上首传来声音,“朕知道了,下去领赏。”
琴心狠松一口气,赶忙俯身叩首,“谢陛下。”
——
住在紫宸殿的第二日,沈珮玉仍带着紫苏去小厨房,却被小顺子拦下。
“娘娘恕奴才冒犯,陛下口谕,不让您再进了。”
“这……”沈珮玉犹豫了半晌。
她余光瞥见小顺子脸色陡然变得恭敬,心里冷笑。
下一瞬,她姣好的面容上隐隐挂着焦急和担忧,“既然如此,那你们记下,陛下处理政事到深夜时,要熬一碗石斛麦冬汤,若是上茶,陛下爱喝八分烫的茶,但对身体不好,记得放凉一些再呈上去。”
小顺子眼神瞟,连连点头,“是,奴才都记下了。”
沈珮玉又添了句,“莫要说是本宫说的。”
裴玄禛站在身后听着,他摩挲着扳指,忽的出声,“为何不能提。”
眼见女子因他突然出声而惊得一颤,她转身,看也未看就要俯身拜下去,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眉梢一皱,“都说了身体不适不用行礼。”
掌心的手是温热的,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谢陛下。”沈珮玉直起身,低垂着眉眼,目光与他腰间齐平,恭谨有礼。
然而她这副模样落在裴玄禛眼中,怎么都碍眼。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臣妾怕陛下厌恶,因此牵连旁人。”沈珮玉小心翼翼道。
如今面对宫人是这般慈悲心肠,而对未出世的胎儿却下手狠毒。
裴玄禛忍住到嘴边的刻薄之语,尽数吞了下去。
终究是不想打破这一瞬间的美好。
她身体太弱。
他男子汉大丈夫,理应让她几分。
“既然你不安安分分躺在后殿休息,那就来前殿……”裴玄禛搜肠刮肚想了个借口,“研墨。”
研墨不算个轻松活,至少曾经他提起红袖添香之事,她总是娇气地躲开,末了甚至反问他为何不能蓝袖添香。
说的倒是也对。
夫妻之间,谁做不是做。
最终便是她处理东宫琐事时,他在一旁替她研墨。
他想看看如今她什么反应。
沈珮玉先是嘴角瘪了瘪,暗自揉了揉手腕,不知是想起什么,清澈的眼睛里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不愿做这活但又不肯放弃与他难得共处的机会。
她欢欢喜喜地应下,生怕他反悔,“是,臣妾遵命。”
裴玄禛看在眼里,面上没什么波澜。
直接转身要走。
沈珮玉的手从始至终被他拉着,突然迈步引得她踉跄几步,欲言又止。
还好他虽然腿长但走得不快,她倒是能跟上,避免在宫人面前过于难堪。
前殿,他高坐龙椅,正襟危坐处理政务,身侧的沈珮玉一身浅蓝色宫装,头上只簪了一只玉兰花簪,挽着衣袖垂首研墨。
裴玄禛拿折子时瞥见她手腕上的那抹翠绿,无声勾了勾嘴角。
拿起一本折子,他脸上的笑落了下来。
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不虞冷气,沈珮玉眼神微动。
“呵。”他喉咙溢出一丝冷笑,“陆温辞就连请安折子都要问你是否安好,看来心里记挂得很呐!”
说着,他用力一扔,打开的折子就这么映入沈珮玉的眼里。
‘臣陆温辞跪请皇上圣躬万安,恭请娘娘安。’
模糊了并非是中宫皇后,而是娘娘,镇国公府又无女子在后宫,此举可谓是不言而喻。
面对他的雷霆震怒,沈珮玉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墨锭,俯身行了一礼,身姿笔直。
坦然道,“臣妾听不懂陛下何意,陆世子请安折子恭请陛下和皇后娘娘金安,与臣妾何干?”
她瞳仁黑白分明,亮若琉璃,丝毫不见心虚。
他哼道,“含糊其辞,未曾大大方方写上国母,可见心中有鬼。”
“陆世子未曾指名道姓,陛下就断定心虚且记挂臣妾,倘若写上皇后娘娘,陛下可会疑心于她?”沈珮玉强忍着眼眶的酸涩,抬起头一字一句问,“还是说,陛下只会疑心臣妾?”
裴玄禛眉宇陡然凌厉,“你在质问朕?”
“臣妾不敢,但终究心有不平。”她低头撇开眼,不愿让他看到眼底的泪,怕他觉得是在示弱,说出的话难掩委屈,“臣妾嫁给陛下至今五年之久,从未做过、心里有过,对不住陛下的事,臣妾之心,天地可鉴!”
裴玄禛知晓她,一委屈泪就憋不住,“朕登基即位,只封你为充媛,你沈家满门抄斩,便不怨恨朕么?”
他一双眼睛几乎要将她看透。
“臣妾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她说的斩钉截铁。
不是不敢,而是从未有过。
裴玄禛喉咙发紧,眼底涌动着异样的情绪,似岩浆般热切。
她是理解他的。
“臣妾父兄有罪,陛下开恩留臣妾性命,臣妾感激不尽,何谈怨恨?”
沈珮玉泪眼婆娑看着他,“哪怕陛下不信臣妾也要说,先帝赐婚前,臣妾早已当着母亲和镇国公夫人的面严词拒绝了家中长辈的玩笑话,女子名声岂容他人玷污。”
他故意道,“你母亲亡故,但镇国公夫人可尚在。”
她心中一痛,腰背笔直,泪珠挂在脸上,“陛下问谁臣妾都不惧。”
见她如此信誓旦旦,裴玄禛心底的郁气倏然散去,“朕信你便是。”
是他多想了。